她有一张沉静的面容,人人都说,她是这栾州城里最美的女人,可她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她只能听人说,却无法发问。
在她幼小的时候,族人挖掉了她的双眼,因为人们不准她的眼睛去看世间五彩斑斓。
又在她学会了拼写之后,割掉了她一块舌头,因为人们不准她的舌头去回应世间的嘈杂。
这又盲又哑的姑娘,就是通达天地间的巫祝。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踝,她无时无刻不在梳理自己的长发,人们就用这黑色的长发称呼她,叫她阿黛姑娘。
阿黛姑娘住在一座小小的竹楼上,人们不远千里来膜拜她,犹如膜拜下凡的神仙。她总是坐在珠帘后面不做声,无论世人是问她荣辱还是生死。人们并不知道她不会说话,没有人怪罪她不说话。人们还是一波一波的汹涌而来,因为大家都知道,阿黛姑娘,是这世间最纯净的巫祝,是连这世上的王都要跪拜的神。
阿黛决定逃离这竹笼很久了。可她一直逃不掉。白日里,楼下总是跪满了虔诚的祁挂者,黑夜,又总有侍卫巡逻保护她安危。
阿黛开心极了,她的头发那么长那么韧,今夜她要一刀剪掉这万千烦恼丝,用它做绳索,快乐大逃亡了。即便被抓住,那些来问卜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个又瞎又哑,一头短发的姑娘就是她们神一般的巫祝阿黛呢?她伸出缺失一块的舌头,去品尝风的滋味,自由是甜丝丝的。
午夜,这个快活的盲姑娘出发了。她的口袋里有一瓶水,一块饼,除此之外,装满了从募捐箱偷来的纸币,这就算作她多年卜卦应得的吧。从未接触过钱的她,并不清楚募捐箱里都是穷人们投进的小钱,一口袋也抵不上一张大票子。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件恼人的小事,她觉得自己又富有又自由。踏哪一块竹板会发出声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像一只无声无息的鸟儿,飞出了困住她之前全部人生的竹笼。这世界一切都是新的。
东边是河,阿黛想沿着河岸走,她练了很久,手杖敲击水的深浅,来分辨水声。今天就要实践了。多么激动!
突然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你要去哪儿?”
人吓人,吓死人!还好阿黛不会说话,不然估计要尖叫非礼了。不知对方是敌是友,阿黛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凝神听对方呼吸的声音,发现只有一个高大年轻的男子。听这吐纳,还内力深厚。阿黛惊喜地马上掏出记事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荧光笔写着,“我不仅是哑巴,还瞎!”
舒云自下山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从没想过一个姑娘的残疾竟然会逗乐他,这真是太不厚道了。他仔细看着阿黛的脸,月光下她的肤色呈现细腻的象牙白,忽闪的眼睫毛很美很美。
舒云突然意识到这一定是他此行来见的人,这世间的智者阿黛姑娘。因为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尚且完全夺走了月的光华,明目如水的舒云,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阿黛似乎能洞察人的心思,舒云什么都还没有说,她就翻开第二页,那上面赫然写着“带我走,我就是阿黛。”
舒云从未干过这么刺激的事!他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任劳任怨。调皮捣蛋?那是弟弟的专利。他从不被允许出错。可是现在他要带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在深夜里出逃了,他刚一下定决心,阿黛就跳进了他的怀里,她是这么轻盈又矫捷,像只初生的小鹿,依偎着他、紧抱着他。舒云不停地飞掠,借以掩饰咚咚咚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可阿黛依然听懂了这爱的表白,只微笑着佯作不知。
他们逃呀逃呀,直跑到深山野林。阿黛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舒云也只熟悉山林。一进了山里,他就像自动开了挂,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合适的山洞,铺好茅草,又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上面。阿黛休息的功夫,他又准备好烤好的山鸡和兔肉。采来了野果和松子。他不知疲惫地忙活着,越忙越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