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粹羲命他把大碗都到缸中舀满了酒,在楼上排成两列,向河间七怪说道:“贫道和各位斗斗酒量。各位共喝七碗,贫道一人喝七碗,喝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法儿好与不好?”白驹骥与张铁生等都是好酒之辈,首先说好。曲三却道:“我们以七敌一,若是赢了,岂不胜之不武,道长还是另想他法吧。”张粹羲道:“你怎知一定能胜得了我?”
荆杀剑荆楚楚虽是女子,生性却是十分豪爽,当下亢声说道:“罢了,先比了酒量再说。这般小觑我们七兄弟的,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的便下了肚,樱口微张,轻打了个嗝。她这碗酒喝得急了,顷刻之间,雪白的脸颊上,便泛上了桃红。
张粹羲道:“荆姑娘真是女中丈夫。大家请吧!”七怪中其余六人各自举碗喝了。张粹羲端起酒碗,顷刻间连尽七碗,每一碗酒都只咕的一声,便自口入肚,在咽喉间竟然不稍停留。酒保兴高采烈,大声叫好,忙又装满了十四碗。八人又都各自喝了。
喝到四十碗时,荆楚楚毕竟不常饮酒,喝了半碗,右手便微微发颤。张铁生接过她手中剩下半碗酒来,道:“七妹,我代你喝了。”荆楚楚道:“道长,这可不可以?”张粹羲道:“行,谁喝都是一样。”再喝一轮,阮子歇也败了下去。
七怪见张粹羲连喝三十五碗酒,竟依旧面不改色,神态自若,面色如常,便有些心惊。杨广在一旁瞧着,更是咂舌不已,心想:“最好这老道醉得昏天黑地,然后那河间七怪乘机便将他杀了。”阮子歇心想己方还剩下五人,然而五人个个酒量惊人,每人再喝三四碗酒还可支持,难道对方的肚子里还装得下二十多碗酒?就算他酒量当真无底,肚量却总有限,料想胜算在握,正自高兴,无意中在楼板上一瞥,只见张粹羲双足之旁湿了好大一滩,不觉一惊,在朱淮耳边道:“朱二哥,你瞧这道士的脚下。”朱淮一看,低声道:“不好,他是用内功把酒从脚上逼了出来,这是在耍着我们玩呢!”阮子歇低声道:“二哥所言不假,想不到这道士内功如此了得,那怎么办?”
朱淮寻思:“他既有这门功夫,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紧。我等须得另想个法子。”退后一步,突然从先前踹破的楼板洞中摔了下去,只听他大叫:“醉喽!醉喽!”又从洞中跃上。又喝了一巡酒,张粹羲足旁全是水渍,水渍慢慢汇成溪流从楼板缓缓流下。这时吴锡桂、白驹骥等也都瞧见了,见他内功如此精深,各自暗暗佩服。
白驹骥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便欲认输。朱淮向他使个眼色,对张粹羲道:“道长内功出神入化。我等佩服至极。不过我们几个拚你一个,似乎不大公平。”张粹羲一怔,道:“那依朱二哥说法,我等该怎么办?”朱淮笑道:“还是让兄弟我一对一的跟道长较量一下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奇怪,眼见几人与他斗酒都已处于必败之地,怎么他反而要独自抵挡?六人都知这位兄弟虽然言语滑稽,却是满肚子的诡计,行事往往高深莫测,他既这么说,必是另有诈道,当下都不作声。
张粹羲呵呵笑道:“河间七侠真是要强得紧。这样吧,朱二哥陪着我喝干了缸中之酒,只要不分胜败,贫道就算输了,朱二哥认为这主意好是不好?”这时铜缸中虽还剩下小半缸酒,但真要喝大概还要几十碗,只怕要庙里两个弥勒佛的大肚子,才装得下。但朱淮毫不在意,笑道:“兄弟酒量虽然不行,但这些年游遍山川,却也曾胜过几样厉害家伙,我先干为敬!”他右手挥舞破扇,左手大袖飘扬,一面说,一面喝酒。
张粹羲跟着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问道:“敢请教朱二哥,是什么厉害家伙?”朱淮道:“不瞒道长,我有一次到靺鞨,靺鞨汗王率十几位勇士同我在海子边斗饮烈酒,共饮三天三夜,我们几人竟不分胜负。”张粹羲知他是说笑话,“呸”了一声,但见他指手划脚,胡言乱语,把酒一碗一碗的灌下肚去,手足之上又无酒水渗出,显然不是以内功逼发,但见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块,难道他肚子真能伸缩自如,颇感奇怪,又听他道:“兄弟前些年到高丽,这一次更加不得了。高丽国主领三十几个护卫和我斗酒,这些家伙统共喝了七缸不到,你道我喝了几缸?”张粹羲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神态生动,说得酣畅淋漓,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几缸?”朱淮神色突转严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间又放大了声音道:“快喝!快喝!道长莫要停了。”
但见他手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疯非疯,便在片刻之间,与张粹羲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底。白驹骥等从来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无不惊喜交集。张粹羲大拇指一翘,说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贫道拜服!”
朱淮笑道:“道长喝酒用的是内功,兄弟用的却是外功,乃体外之功。你请看吧!”说着哈哈大笑,忽地倒翻一个筋斗,手里已提着一只木桶,随手一晃,酒香扑鼻,桶里装的竟是大半桶美酒。这许多人个个武功高强,除曲三外,无不眼光锐利,但竟没瞧清楚这水桶是从哪里来的,再看朱淮的肚子时,却已扁平如常,显然这木桶本来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
河间七侠纵声大笑,张粹羲不禁变色。要知朱淮最是善于鸡鸣狗盗之技,不过他虽偷盗财务,但总行行侠仗义之事,是以绰号叫做“妙手道人”。朱淮第二次摔落楼下,便是将一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时胡言乱语,挥手扬扇,旨在引开张粹羲的目光。魔术家变戏法之时,在千百对眼睛的睽睽注视之下,尚且不让人瞧出破绽,那时张粹羲丝毫没防到他会使这般手法,竟未看出他使用妙技,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蒙在袍内的木桶之中。
张粹羲道:“哼,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朱淮笑道:“你难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在桶内,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甚么分别?”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在张粹羲足旁的酒渍之中,一滑之下,向张粹羲身上跌去。张粹羲随手扶了他一把。朱淮向后一跃,踱了一个圈子,叫道:“道长好文彩!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朗声念诵起来。
张粹羲一怔:“这是我去年二月感怀刘汉时写的一篇未成形的文章,放在身边,拟待续成下面文章,从未给别人看过,他怎么知道?”伸手往怀里一摸,写着这半篇文章的那张纸笺果真已不知去向。朱淮笑吟吟的摊开纸笺,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长武功盖世,文才也如此气势磅礴,佩服佩服。”原来他刚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之技,把张粹羲衣袋内的这张纸条顺手偷了出来。
张粹羲寻思:“适才他伸手到我怀里,我竟是丝毫不觉,倘若他不是盗我纸笺,而是用匕首戳上一刀,此刻我哪里还有命在?显然是他手下留情了。”思绪至此,便弯腰作揖,说道:“朱二侠既陪着贫道一起干光了这一缸酒,贫道自当言而有信,甘拜下风。今日湘夫人之会,是张粹羲栽在河间七侠手下了。”
河间七怪齐声笑道:“不敢,不敢。这些玩意儿是当不得真的。”朱淮又道:“道长内功深湛,我们万万不及。”张粹羲道:“贫道虽然认输,但两个朋友所遗下的妻儿却不能不救。”举手行礼,托起铜缸,说道:“贫道这就去法禅寺要人。”曲三怒道:“你既已认输,怎地又跟步虚大师纠缠不清?”张粹羲道:“扶危解困,跟输赢可不相干。曲大侠,若是你朋友不幸遭难,遗下的妻儿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说到这里,突然变色,叫道:“好家伙,还约了人啦,就是千军万马,你道爷便豁出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就此罢手。”
张铁生道:“就是咱们七兄弟,还用得着约甚么人?”曲三却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还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声,当即站起,喝道:“大家退开,抄家伙!”张铁生等抢起兵器,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数十人抢上楼来。众人回头看时,见数十人都是穿着盔甲的士兵。
张粹羲本来敬重河间七怪的为人,只道他们被步虚和尚一时欺蒙,是以说话行事始终留了余地,这时忽见大批官兵上来,心头怒极,大叫:“步虚和尚,河间七怪,你们居然去搬官兵上来,怎么江湖事还要劳烦官家人了,如此竟还有脸而自居甚么侠义道?”白驹骥怒道:“谁搬官兵来了?”那些官兵正是杨广的侍从。他们见王爷出外良久不归,大家不放心,一路寻来,听说湘夫人上有人凶杀恶斗,生怕王爷遇险,是以急急赶到。张粹羲哼了一声,道:“好啊,好啊!贫道恕不奉陪了!这件事咱们可没了没完。”手托铜缸,大踏步走向梯口。曲三站起身来,叫道:“张道长,您可别误会!”张粹羲边走边道:“我误会?你们是英雄好汉,干么要约官兵来助拳?”曲三道:“我们几人可没有约。”张粹羲道:“那这些人是谁?我又不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