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无忧镇,走那道上,就看见衣衫褴褛的祁人们,三五成群地沿着路的一边无精打采地行走着。他们背朝着无忧镇方向,满身伤痕、神色黯淡。想想他们前几天还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如今却又流浪人,几年的贵族生活犹如一场梦,苏越便不由得不替他们叹息。
童犀今天却难得开怀。她蹦蹦跳跳从典隐面前跑过,回头看他一眼,又返回来晃着他手道:“哥呀……”她嘴里刚说完这个“哥”字,却见典隐只一闪,便闪进了祁人的流浪队伍,伸手就抓住一个人的衣领,作力一拉,却拉出个高高瘦瘦、一头长发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拿着青瞳剑,嘴角一丝抹不掉的冷笑,却不是廖庭蕴是谁?
当下,廖庭蕴先拔出了剑,典隐也跟着亮出了潜龙双刃,二人也不打招呼,就斗在了一起。惊得那些萎靡的祁人以为又有偏激的青年来寻他们麻烦,一个个吓得狼奔豕突,惊叫声四起。
苏越摇摇头,拔出金刀大吼一声将他们隔开,厉声喝道:“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廖庭蕴不答他的话,却瞟了一眼童犀,沙哑地道:“妹子,是不是你又把我的事儿跟他讲了?”
童犀一听眼泪又下来了,却只是哭而不语。
典隐却只是不紧不慢地道:“剑……您错怪我妹子了,典隐虽然武功不济,但是一位高手隐藏在这些平庸的祁人中间,就犹如兵器铺里藏着您的青瞳剑,就算不见其形,也能觉其寒。”
廖庭蕴道:“既如此,我走便是。”说完转身,却被典隐拦住。他毕恭毕敬地道:“您还有何处可去?要不就随我一道吧?”
苏、童二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廖庭蕴更是,吃惊中带着怒气,冷冷地将他一推,大步就要往前迈。典隐没有阻拦,只是在她后面大声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典隐也不是昏庸顽固之人,通过这几桩事儿,至少能看出您有颗赤诚之心……”他话未说完,便被廖庭蕴打断。她依旧用那与她外貌极不相配的嗓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与我说教,老娘驰骋幽州二十多年,何曾受过谁的拘束?”
他白了眼典隐,转而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苏越道:“今日老娘索性把半个月的话一口气全说了。那个所谓的老四临死前曾说他有两个师兄,一个叫蒂虎,一个叫雾龙,这两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不像珠心这般,样样精通,但单项的造诣,绝对不在珠心之下。”她收起一脸的鄙视,严肃地道:“这些流浪的祁人中如有人将珠心被杀消息告知这两人,只怕日后撞见或被他们寻到,必有一场恶战。这是老四的原话,不知他是吓唬还是实情,反正老娘不玩儿了。你们自个儿看着办。”说完又是一声冷笑,电闪雷鸣间便如鬼魅般没了踪影。
三人将信将疑地上了路,一路向北,夜宿晓行,大睦地势,中间平,西边为高sd部零散分布着一些山丘。这一日,行到一处风景名胜,不仅是暖风和煦、天高云淡,且多飞禽走兽、奇花异鸟。在路上走着,旦闻草木沙沙声响,不是跳出来只鹿,就是跑过去头獐,常把三人逗得前仰后合、欣喜不已。典隐便问苏越道:“这是什么地段,竟还有如此奇异的景致?”
苏越一手遮住额头,挡着刺挠的阳光,一手指着一座山道:“看见那座山没?”
童犀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果然是一座好山:山峰不高却林木茂密、又遍地花草。一派青绿色中点缀着各色花卉,如此花繁叶茂,甚是养眼。童犀不禁叹道:“这山真是福地啊,竟然能养这么多花木?”
苏越笑道:“你错啦,不是前面这座,是后面那座!”三人一起看后面那座被藏着半截的山,与前面这山一片青绿色不同,那山中一片翡翠色,且山势有棱有角,高耸入云,在睦东一片山丘之中赫然醒目。典隐道:“莫非这就是大睦著名的远看近看都是翡翠色的翡翠山?”
苏越一脸自豪地道:“正是翡翠山。这山简直奇葩!睦东都是低矮的山丘,这山却深入云端。而且山势陡峭,有棱有角,跟个四面帐篷似的,最奇异的便是那翡翠色,一般的山远看是青的,近前是碧的,这座山远看像一块淡绿色的翡翠,走近了看几乎无变。甚是奇怪!”
童犀还是个小孩脾气,听他说的这么吊胃口,便非要去看看。三人便欣然前往。
路上,苏越边走边道:“我们睦都人把这座山称作家乡山,因为这座山是睦都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一座山。从前,回乡的游子或是外嫁的姑娘走到翡翠山,都要登上去远眺一下繁荣的睦都城。”
越往前走,原先半隐半现的翡翠山慢慢地显露出真容。典、童二人惊讶不已,果然如他所说,整座山犹如一幢翡翠色的大房子,不仅棱角分明,且像一堆被人垒过的沙丘一般陡峭、平整,直入云天。
三人走进了看,更是啧啧称奇,山上的各色树叶,果真是柔光之中一片淡绿色。山间泉滴涧落、莺啼雕旋。小个把时辰,他们才满头大汗地爬到半山腰,见有一处朝北的观景台,松木做的栏杆和地板,上面一个茅草盖的帽,旁边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望乡台”。只是今日多云,茫茫云海,分不清群山林木,更看不到繁华的睦都。苏越东摇西摆,不免怅然若失。他突然想起馒儿沟里那些逃难的人在凉亭中写的几首思乡诗来。不免有感而发:
云遮雾涌睦都城,仙口吹散不见家。
童犀又落泪了,啜泣不止。她是个世外之人,幽州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片广袤的异乡,翡翠山全不能给予她苏越那般的思乡之情,但引起她共鸣的是那份相同的思乡之心。
三人又在山上溜了一大圈儿。下山时,早已过了午后。童犀只是喊着肚子饿。苏越道:“翡翠山上鲜有人家,只能扛着下山到翡翠城里才能寻到食。”
童犀怨道:“你们本领高强,山上这么多飞禽走兽,随便抓一只,生火烤着吃不就好?”
“此话莫再提,万万不可!”苏越道。
典隐却问苏越:“这翡翠山下还有城?”
苏越笑道:“那翡翠城不过是个小城,非常宜居,是块宝地啊,从前只是个村庄,后来是托翡翠山的福,人丁才兴旺起来,但也不过万把户。”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童犀毕竟只是个普通小姑娘,不像苏、典二人能折腾,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经历一次又一次失望,眼看下到山脚遥遥无期。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嚷道:“不走了,说什么都不走了,吃也没一口,喝也没一口!”
毕竟不是亲妹妹,典隐拉不下脸背她。在这类小事上,苏越更不是那软心肠之人。
童犀是个灵巧的女孩儿。她瘫在地上,仰视着苏越,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冷漠,也看出了典隐心中暗暗的焦虑。她直接向典隐开口道:“哥,你背我罢。”说的典隐一惊,红着脸跑下去了。
童犀见状,依旧吵吵闹闹闹
不一会儿,典隐又满脸高兴地跑上来道:“好了好了,下面正好有处人家,就在垄下,不五十步就能到!”
童犀斜了他一眼道:“你诓我吧,这样陡立的山,怎能造屋住人?”
“怕我骗你,挪两步来瞧瞧就晓得啦。”说完自己先跑去了。二人凑过去一看,果然如他所说,一条狭长的岩壁上建着三四间连着土屋。土屋如岩壁一样狭长。但门前的木地板依旧在半空中长处一截,下面用木头斜撑着,边缘又围起栏杆,做成一条窄长的过道。土屋边侧还种着一垄菜,及一棵瘦小的枇杷树。土屋的外壁上又嵌着几层木板,上面竟摆着几盆红艳艳的山花。
童犀简直惊呆了,眼前所见犹如一位石雕大师所作的巨大石雕画:密密挤挤的菜畦、房屋,甚至那棵蔫儿了的枇杷树,都似画中景而更胜画中景。
三人边跑向那土屋,边询问屋里是否有人。待踏上吱嘎吱嘎的松木过道,果然从屋里走出一个叼着旱烟杆的纳闷老者,他头戴一顶似乎从未洗过的旧毡帽,一身黑褐色的、邋里邋遢的土布衣裳,皮肤黑如炭,脸上皱如鳍。老者打量了他们两眼,便招手让他们过去,然后自己领头进了屋。
童犀走到菜地里见那一排排密集、硕大的蔬菜。与这些长在地里的、骄傲的蔬菜相比,木板上的那些艳丽的山花甚至都不算什么。再往里走是个猪圈。童犀朝里面看,圈里有两头猪,它们壮而不肥,白里透红,背上的鬃毛油光发亮,浑身有臭而无污泥。她自己家里也养过猪,来幽州后也见过,却从未见到过如此好看的。再往里走,厨房、客厅和卧室至少各占一间房,它们看上去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邋遢。走到客厅,老者早已端出山茶,童犀因口渴猛饮了一口,浓郁的茶香和苦涩的口感同时充满了口腔,又从鼻息里喷了出来。一股热流从喉咙直下胃肠。童犀舒服地缓了口气,她从未觉得茶这么好喝过。再环顾四周,客厅不仅小,而且十分简陋。但那丑陋的椅凳、邋遢的小方桌,乌黑的土墙和挂满蛛网的天花板都那么真实而又蕴含别致的艺术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