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典、廖二人手持兵器,悄摸摸地翻出了武家大院。走没多远,突然一道黑影闪过,街楼上便下来一个人影儿,那人同他们一样,一身夜行衣,包头包面,只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典隐道:“来者何人,挡我道作甚?”
那人并不答话,从身后亮出一把刀,一侧带钩,寒气逼人,很像白天那些人用的勾鼻刀。典隐心头一震,白天的恐惧本能地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廖庭蕴却拿剑鞘顶着他的背。
就在典隐恍惚的一瞬间,廖庭蕴以迅雷之势,快如一道闪电,剑劈那黑衣人。黑衣人横刀挡住,下半身未动,直挺挺地往外一推,就拦住了这一劈。廖、典二人都是一惊。
二人挺刀剑齐上,廖庭蕴的“行云流水”无法捉摸,典隐的散龙双刃快进快出。那人却沉稳异常,以攻为守,他似乎对典、廖二人的武功路数相当熟悉,二人每使出一招都会在恰当的时候被格挡、压制,他们卖的破绽、埋的伏笔、设的陷阱通通被识破,但不知是功力不行还是有意为之,他的刀只能压住他二人,总是不能再进一步。二十招过后,廖庭蕴找机会把青瞳往上一挑,拉着典隐往后一退。
那黑衣人也不追上来,只是收起刀。他好像在笑,说好像是因为他整张脸都被包在头套中,黑夜中又看不清他的眼睛是否眯起来,只有头稍稍一抬。
廖庭蕴笑道:“刀不同,武功路数也不同,但再变幻,风格总是不会变。苏将军,您说是么?”
典隐一脸茫然。
黑衣人哈哈大笑,摘下头套,果然是苏越。原来自今日下午见二人先后从瞭望塔上下来后,便料到八成是他们得知童犀还活着后,想去白家救她,于是先去街上买了把典隐所说勾鼻刀。然后等天黑观察他们出行。
“戴着这玩意儿真闷,”苏越与廖庭蕴道,“青竹,你日日戴着那斗笠也热的吧?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
廖庭蕴道:“不要回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讲得通,我们就随您走,讲不通……您要不愿意跟我们去,我们自己干。”
苏越道:“好。我问你们。白汉升要拿我们,但他明明知道我们在武家,还让族里前辈亲自将讨妖贴发到武家,为何?”
廖庭蕴道:“我知道将军的意思,可是我们不出手,他们总不会亲自把童犀送到我们手上吧?”
“好,现在我就跟你直白了说,武白两家都势大,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白家要发讨妖贴,而武家还要去。因为他们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又不想让自身伤筋动骨。白家之所以要发讨妖贴,是要借八郡绿林的力量以消灭我们的由头来消灭武家,而武家则是要借助此次讨妖之事来借绿林中反白家的力量来消灭白家。他们都想四两拨千斤。咱仨是运气不好,成了他们的引火线。”苏越一脸严肃。
“那犀妹子怎么办?早知如此,就不回幽州来了。”典隐道。
“那妮子被抓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被迫站队了,哪怕我们不想。”苏越道。
廖庭蕴知道苏越说得有理,但她嘴皮子就是不饶人:“不去便不去,不用编这些借口,也无须唬我们。”
典隐默不作声。廖庭蕴依旧要前行。
苏越想拦她,她做出拔剑的起势。苏越也不惧,抓住她袖子款款地道:“还不懂吗?那妮子就是白家给咱设的套,就等你们上钩呢!”
他这一说,典隐忽然想到白天廖庭蕴说的话:她头一天晚上就在白家偌大的府院里找到了童犀的下落,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其中很可能有猫腻,按理来说,她是个细致的人,不可能不起疑。
典隐想上前问廖庭蕴,却见她胸口起伏,且微低着头,如一个怀春的少女般。他也有点摸透了她刀子嘴的心思,便道:“苏将军的话有理,要不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吧。”
典隐说话的语气温柔婉约,与平常大不一样。廖庭蕴转过头瞟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气而无怒怨,一扯被苏越拉住的袖子往回便走,边走嘴里还道:“哼!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老娘才不在乎那傻丫头的贱命呢!”
苏越缓了口气,也拉着典隐一道回去了。
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后,典隐在他们仨的小院里练刀,苏越在一旁指教。典隐的功力,出了八郡后,比在宛京时好了一大截,回到八郡后,又比出八郡时好一大截。因此出八郡虽然危险,但要最快的时间获得提升,流血流泪是必不可少的。
苏越正寻思着,却见廖庭蕴身着一件镶桃花边的白色织锦贴地罗裙,一根紫云带系着纤纤细腰,长发披肩,脸画淡妆,从院门走到里面来。她本就肤白如雪,这么一打扮,全看不出是个四十岁的人儿,倒像个新婚不久的少妇。典隐都看呆了。苏越微笑着点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继续看典隐练刀。
廖庭蕴一手提着黑纱斗笠,一手拿着一把绣着美人的绫绢扇,只进院时淡淡地对他们一笑,然后便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她虽然未与他们答话,却也没了冷冰冰的面孔。
之前见过廖庭蕴穿过最好看的衣服是第一眼见她时所穿的深色绸袍,那绸袍怪里怪气,也只相对后来的粗布衣裳好看,跟现在这一身没法比。
廖庭蕴把斗笠放进屋里,就拿扇子倚着门沿轻轻地扇风,那模样,不像是一个匆匆过客,倒像是主人家胆儿大的小媳妇,悠闲地看着自家新来的客人。
这一身穿在别人身上尤显风姿,但苏越觉得穿在她身上反差太大了,就好像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身儒装,只是想说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廖庭蕴缓缓地扇着团扇,扇子上的女子纤瘦高挑,衣着妖艳。典隐看到那个美人儿,忽然想起红馆里被人冷落的“老草”——青芝,想起她清新的容颜和柔软的**,想起她天然的娇羞和在床上的温柔。想到这里,典隐突然有些面红耳赤,下半身如一根烧红的铁棍子又烫又硬。
廖庭蕴往下扫了一眼,冷笑一声,嘴里默默吐出个字儿:“雏儿。”
这一日的午饭,廖庭蕴没有出去吃,而是劳烦苏越送到她房间。
典隐吃过午饭,又要出武家大门而去。苏越和几位堂主,都想劝他别出去。他昨天刚遭了袭,身上又带着新伤。典隐也不是没有恐惧,但**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
人一旦尝到了**的甜头,便总会带着侥幸的心理。
苏越并不知晓典隐夜逛红馆的事儿,但包鼎和孙修远是清楚的,但又不好明说,当着典隐的面,连隐晦的话也不能说出口。
最终众人还是没有拦住典隐,不过这次典隐是带着刀出去的。
包鼎和孙修远想派人暗中观察,苏越不想再麻烦武家人,想要自己去。相互之间客气了一把,苏越便一人走出了武家大门,他越想心里越气,他看得透幽州大势、谋略权术,这会儿却看不懂典隐的心。
“我又不是你爹你妈,又不是你家里人,你也快三十的人,还是这般不听人言,我还颠儿颠儿地在后头给你擦屁股?”想到这儿,苏越调转回头,往武家走。
廖庭蕴依旧坐在自己房间门口,扇着团扇看他走来。苏越一脑门子官司地坐在廖庭蕴面前。典隐是从这里出去然后要走出武家的,廖庭蕴当然都看得眼透心透。她回想起典隐刚刚一柱擎天的画面,冷笑道:“木头疙瘩少不**,怕是逛窑泄欲去了。”
红馆三楼,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楼下嘈嘈喳喳地传来行酒和闹嚷声,但没人上来。老鸨一般新顾客或者出手特备阔绰金主才会特别照顾。所以这次,典隐是自己走上来的。
青芝好像心情不太好,给自己灌了很多酒。
一再追问之下,她才说,原来那个曾经说让她等着自己来接的张公子寄来了一封信和一包银子。张的信中说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甚至不同意他再次出远门,专横的父亲又给他相了一门亲事,父命难违,他也是不得已。
典隐道:“不要傻了,也许这都是托词,他是不愿意来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他爹。”
“你也说傻,妈妈也说我傻,你是见多识广,她是阅人无数。可是张郎走后,我又何尝没想到他只是哄骗我给他盘缠,可人是我自己选的。”说到这里她望向窗外,楼下是红馆正门,门前种着一排广玉兰,四五月正是花开时节,广玉兰的花洁白硕大,像白荷。风一吹,掉下一片花瓣,几片叶子。
“我就是那些落地的树叶,”青芝道,“跟着哪趟风走由我说了算,是落在街上、臭水沟还是别人家的窗台,却不是我做得了主的。”她说着说着,就伏在桌上,不知是在无声的哭泣还是在沉沉的昏睡。典隐想将她抱到床上。她今天穿一件蓝纱长衣,起身时便隐约能够瞧见她滑溜溜的背脊和背脊上那根系肚兜的细长带子,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大腿和洁白如玉的小脚。
他又看到了书桌上的信。典隐拿过信封来看,看到信封上只写了收件人,没有写寄件人。他寻思这张公子心还挺细,挺懂事,当然这也说明了,这可能是人家寄的最后一封信。
青芝轻的像一只猫,撩开珠帘,典隐将她抱到了床上。青芝箍住他脖子的手却不放开。典隐头伸不出来,只能弓着腰,一只脚跪在床上,轻声喊着:“青芝……青芝……”
青芝好似还在流泪,她带着哭腔与典隐道:“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离开这儿,不管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典隐依旧保持着抱青芝上床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像座石雕。他原本并不喜欢她,他原本只是为了泄欲,不过现在,他竟然真的有些心动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她曼妙的身姿把自己迷住、是她软绵绵的话语让自己酥软,还是她的恳求让自己的心也有了寄托和牵挂。
典隐并没有答复她,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脱掉她蓝纱地长衫,沉默地解开她肚兜的细带,沉默地抚摸着她雪白的肌肤,与上次不一样,今天他的手每在她身上触摸一遍,耳朵就嗡嗡作响,心灵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颤。他并没有再喊谁的名字,只是进入到她身体时,觉得有些轻微的异样,原来当两个身体相互交融时,如果全神贯注,是真的可以感受她的感受的。
一觉睡醒,已经黄昏,典隐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身边的睡美人,越瞧越可爱,越瞧越喜欢。他忍不住想埋头亲一口。想法还未付诸行动,睡美人却已经醒了。她看了典隐一眼,典隐也温柔地望着她。
她向典隐投来乞求的目光,轻轻地道:“带我走,好吗?”
典隐依旧沉默,他不是不想带她走,相反,他很想带她走,至少在此刻,这种想法很强烈,但他又有和青芝一样的担心,那就是她的身份。他不得不考虑苏越等人的看法,更何况童犀现在还在白家,生死未卜。
他不想拒绝她,又不知该如何答复她,因此只能沉默。
青芝的心里却是失望之极,但她很克制,并未都表现出来,只待他走后,才把所有的伤心化作腮边流不尽的两行珠泪。
典隐并未忘记,白天苏越等人的嘱托,因此一出红馆的大门,他便提高了十二分警惕。恒庄华灯初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典隐便专挑人多的地方走。他走得既快又慎,也不行之前一直走的老路,而是在街巷中七弯八绕,甚幸,没有再碰到杀手,可能是他们也没料到典隐经历这一场事件后,还敢出来。
好容易回到武家,苏越却在门口被人喊住了。
他听出是苏越的声音,便立住不动了。苏越从黑暗中走出。典隐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也能猜出,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好事儿无需特意跑到外面来。
“孙堂主跟我说了。”苏越道,“你也年近三十了,我跟你这么大时,都有两个孩子了。再者童犀现在生死不明,这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你。所以,都能理解,但是老哥还是要劝你一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玩玩可以,可别当真。”
典隐顿了一顿,像是在点头,又不像点头。二人进了武家,又进了各自的屋。洗漱之后,典隐躺在榻上,一夜没睡。
第二日清晨,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之间,典隐听见门外面闹闹嚷嚷的,有人直喊“闯进来了闯进来了。”典隐起身去看,刚出门口却撞到了苏越。典隐问何事。苏越道:“白家子弟要闯进来,要进来抓我们。”说着进了他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便把那把大金刀和七术盒子都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