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摇旗呐喊的军士们如夏日乌云般围拢过来,把他们越逼越紧,直把他们赶进一处凹坑里。在童犀等人惊慌之际又一下子四散退去,不见旌旗红缨,也没有吵闹叫嚷,只有远处马声嘶鸣。喧嚣中突然的安静往往就预示着大祸临头。
苏越大喊一声:“快找个洞坑、大树躲起来,他们要放箭!”其他人一听便觉后脊背发凉,这里一片平坦,跟个铁锅似的,去哪儿找洞坑?
慌错之际,便见条条黑点,密密麻麻,在半空中慢慢飞舞,又在顷刻间,快如闪电,纷纷落下。苏、廖、典三人取出各自兵器,旋陀螺似的挡住落下来的箭矢。他们武艺高超,刀剑被他们舞成一把伞,箭矢敲在兵器上,又散落在周围。
典隐舞着散龙双刃大声问苏越:“将军,这声音不对啊!”
苏越喉咙里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典隐说得没错,箭头一般都是铁的,打在刀面上,声音会很尖很脆,可是这声音有些沉闷,像是没了箭簇的箭把,苏越想到亚塔扔过来的铜豆,想必他学的是木系祁术。正寻思间,只听童犀手指指着不远处的地上,大生喊叫。
他眼睛顺着童犀指的方向,看到那些掉在地上的箭果然没有箭头,而且箭把深绿,一碰着土就开始生长,且长势极快,上下、平铺都连成网格,正以水潮般的速度向这边蔓延。苏越急道:“别管头顶的箭了,它们没有箭头,伤不了人,你们看地上!”
典、廖二人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三人相互靠背,苏越开路,典隐殿后,廖庭蕴在中,把童犀和侯生围在里面,向箭射过来的反方向而行。四周绿色的网格洪水般向他们涌来,头顶的无簇之箭依旧雨点般落下,粘着衣服或头发就开始疯狂生长,顶端的嫩苗不管粘着什么都能攀附上去,然后急速缠绕。他们自己腾不出手来,因为那些被斩断的藤条断了以后落在地上,又会很快再长出来,童犀和侯生就不停地拔掉落在他们身上这些绿色藤条。幸运的是,这些网格藤很软,且没有韧性,苏越的金刀、廖庭蕴的青瞳和典隐的散龙双刃都是兵中利器,削起这些藤条来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绿藤太快太多了,不说苏越、典隐他们,童犀和侯生很快就觉得自己胳膊越来越重,几乎要抬不动了,但头顶的箭没有停止,脚下的绿藤又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开始卷成小团,小团卷成大团,大团变成巨浪。苏、典、廖三人只有手里的刀剑,而这些绿藤却从脚踝爬到大腿,从腰部爬向手臂。俗话说双拳难第四手,谁能抵得住这潮水般的藤萝?
很快他们都在气喘吁吁中动弹不得了。
箭雨停了,却并不是有人下令停止的。过了一会儿,最后一些被射过来的绿藤也不再生长,大地上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有些嫩茎上甚至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或更小的花骨朵,被绿藤覆盖的区域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
坑口处露出个人头,很快又露出个马头。亚塔坐在马上,俯视他们五人像茧中之蚕一样被包裹在绿藤中,放声大笑。他的士卒们也簇拥着向前,静静地俯看着他们。
“将军,”典隐全身被绿藤裹满,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因为刚才极力仰着头,才露出眼睛和嘴巴,“你说是不是毋象国女王害的我们。她是毋象国的女王,就算如侯生所言,蓬莱已经脱离了她的管辖,可她会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难道你想说堂堂一国之主会因为我不愿娶她而要杀我们灭口?”苏越显然有些不信。
廖庭蕴冷哼一声:“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没有答应做此间的国王?”
苏越气得满脸通红:“都这时候了,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苏越不会知道,毋象国国王虽是一国之主,但她也是个女人;廖庭蕴也不会知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对喜欢自己的异性留下坏印象,尤其这个人明明身份显赫却愿意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
“哈哈哈哈……”亚塔依旧狂笑。
“这叫魔薯箭,又叫兜住天,专留活口。本来不用这么麻烦,可女王偏偏要人头,本主怕铁箭射烂了脸不好认。”他说着下了马,走到坑里,他旁边的军士也不阻拦,全军心灵相通,便不用说那些劝城主勿近的客套话。
亚塔弯着腰在下面搜寻,魔薯藤实在太密,别说人脸了,连衣服和头发都分辨不清。
“喂!姓苏的,你在哪?”亚塔不知道谁是苏越,转着脑袋把五人全巡视了一遍。
“我在此!”苏越道。
“女王让本主最后问一遍:你若是愿意回到女王身边,女王既往不咎。”
“苏越谢女王抬爱,但我苏貔虎的心上人应该是姿态静怡、清美可人的,我看不上你们国王五大三粗,跟个男人似的。”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城主话未说完,他身后一排手拿长枪的军士已经走上前去。苏越身边有两个军士,他们动作齐整,身体前倾,刚举起长枪,便见一把金刀从魔薯藤中钻出来,斩断了下面的藤萝。他们就斜这一眼的功夫,金刀主人握住金刀,左手一撑,身子便弹起来了,俩军士的枪还没扎下去,苏越的刀已经在他们脖颈上划了条弧线,紧接着鲜红色的血喷在了旁边的绿藤上,把绿藤都染红了,两颗人头也应声坠地。
原来当苏越知道暂时躲不过这绿藤的包围时,便在右手完全被裹住前握住金刀紧紧地贴在木盒子一侧魔薯藤在绑他身体时,空出来的夹缝中。魔薯藤柔软,介时他只要轻轻一拉,便能抽出金刀,斩断藤条。
两边正要扎其余四人的和后面围观的军士见状,都蜂拥扑过来,苏越先救出离自己最近的廖庭蕴,又和廖庭蕴一起救下典隐、童犀和侯生。
亚塔急往后躲,他的军士们却绰起长枪奋力向前。典隐的千影刀法、廖庭蕴的行云流水、刀圣的金刀和七术盒子一起争锋,凹坑里血肉横飞,惨叫不绝,但军士们并没有后退半步,他三人为了活命而厮杀,军士们因为护主而丧命。
杀戮间,亚塔的军士们,忽然以最快的速度脱离了战斗。苏越等人不知何故,却见他们即刻返回,三人一组,挺枪向他们冲来。他明白了,这是为改变方才的混乱局面的战斗变阵,但苏越从来没有见过不需旗语和牙将口令便能自觉变阵的部队,而且速度如此之快,这简直太可怕了!似乎旗语兵都住在他们脑子里。
接下来的战斗让他们五人汗毛直立,三人一组的快攻快闪和配合默契的互攻互防使他们的战斗力大增。苏越的金刀重,青竹的宝剑利,典隐的双刃快,亚塔的步兵们还是会有伤亡,但明显比之前小了很多,受伤的士卒也会在第一时间被人拖走,得到治疗。
苏越等人明白,这样耗下去,最终拖垮的只有自己,对面人多势众,这样轮着上来打,他们几个早晚会因为体力不支被扎上百十个窟窿。但亚塔比他们心急多了。因为就在他们三人和亚塔的步兵部队斗成一团时,他的的魔薯已经箭在弦上。
很快,凹坑里再没有一个完好的人,只有数不清的、绿色的茧。但战斗最前线的人并未倒下,依旧保持这兵器相交的状态。他们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次没人再有机会像之前苏越那样割断绿藤了,因为手和刀没有闲隙做这些小动作。亚塔甚至都不用冒险扒开脸一个个来看,因为魔薯箭不断射下来时,那些尚未脱离战斗的人,这会儿就像是一棵棵挂满藤蔓的小树,就这么杵着,一动不动。
他们的位置太好认了,五六个军士放下长枪,拔出腰间的短刀,便要来割苏越等人的头,这一下他们真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茧”们扭动着,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这其实足以说明他们现在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过那几个军士还是非常谨慎地慢慢靠近,双眼紧盯,生怕他们手中的刀剑会抹到自己的脖子。
典隐喘着粗气,他抬头望天,从绿藤的细缝中看见一个扁平的世界,一排大雁从眼缝中一闪而过,远处的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他看见苏越极力的扭动着身体,他知道只要有哪怕是一点点破绽,苏越都能立马斩杀了这几个前来割他头的人。但他也手脚被绑缚,金刀和一把亚塔军士的长枪裹在一起,除非天神下凡让他们遁地,不然就算割断了绑缚在身上的绿藤,也不可能逃出这么多人的围剿。
典隐看着自己被裹住的苍龙双刃,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远处的尘埃中似乎有一个人影闪动,像是许久未见的大师兄赵晃,又像是典敏典洁手提长剑隐隐约约向自己走来。典隐忽然一挣扎觉得不对,哥姊不是早亡便是自小失踪,自己怎么可能模模糊糊就看出是他们呢?这一想再正眼望时,远方还是一片苍茫。
像是忽然刮起了一道狂风,从后面奔来,远处的兵卒血肉四溅,残腿断臂飞得到处都是。队伍中引发一阵骚乱。
军中一时错愕,亚塔本人也没有料到这半路竟然杀出个程咬金来。但行伍中未有人因此惊慌失措,无需指挥,士卒们用最快的时间调整了战法,离“狂风”最近的士卒们调转了枪头,向狂风而去,但他们显然小看了它的力量,血肉横飞并没有停止,兵卒们痛苦的嘶吼声反而更加惨烈了。
“狂风”越扫越近,就连苏越等人在绿藤的夹缝中也能看见它的身影了。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几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交替出现,像是有两个人,又像是有好几个人,又像是只有一个人。廖庭蕴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忽然想起来她们很可能是谁了。但是她没想到她们竟然能追到这里。她不由得心里一惊,转而又在层层包裹的绿藤中肆意的微笑,她知道来者可能系谁,也知道来者为何而来。
狂风越来越近了,她们的真容终于显现出来,四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每个女子都挽着一条白绫,白绫的一头系在轿把上,轿顶亭亭如盖,无门,以丝缎悬挂作门。空间很大,可以并排坐下四个人,但里面却只坐着一个人,远远的虽不能明确的分辨出男女,但看那华丽的衣着和发髻,俨然是个贵族女子,而且还是个娇小的贵族女子。
兵卒们毫无惧色,依旧来攻,亚塔自己却惊出一声冷汗,往后便撤。四衣素女冲到前面,饺子里的娇小女子拨开丝缎帏门,急切地大声嚷道:“典隐,典隐你在哪?”
“谁在叫我?”典隐放生大笑,“爷还活着,分毫无损。”
轿子那头也发出银铃般爽朗的笑声。四衣素女中有两个放下手中的白绫,循着声音的方向提剑救人。她们先从怀里摸出数根银针,直取前面几个拿刀军士的命门,又拾起他们的刀割断缠的跟粽子一样绿色藤萝。割到童犀身上时,那素衣女子大惊失色,因为其他所有人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只有她外面一层包裹,而且看样子,这些绿藤正在慢慢退散。这些绿藤虽然软,但又细又多,且尚有韧性,连苏越这般久经沙场的壮汉也难免被箍的一层层红印。典隐说毫发无损,其实红印遍身,头发也被扯下来好多,只有眼前这位小姑娘,肤无点红,长发不乱,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四人相继被救,最后一个是侯生。素衣女子走近他时便觉得不对头,一动不动,割开时见他面相狰狞,双眼紧闭,一摸人中,已无鼻息。脖子上虽说也有勒痕,但这种藤蔓软绵无力,按理来说勒不死人,且看他面相也不像是被勒死的,倒像是被吓死的。但他确实是死了。
那边厢因去了两个人,就留出一大块空挡,这些士卒很快让剩下的两名素衣女子和轿中人都大吃一惊,他们相互配合,进攻急速又有序,且不惧个人生死。仗着人多很快就晃过那俩高手攻进轿中。轿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这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越等四人及素衣四女都被这声尖叫吸引过去。却见亭子周边忽地长出一圈的尖木鹿砦,把所有士卒都挡在了外面,也有被穿破躯体挂在上面的,也有穿过脚掌被倒挂上面的。那两位素衣女子则轻轻地点在高高的木尖上,拔剑四顾,但仍在被围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