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得知今日早朝之事时,正与荣妃冯氏、仪妃白氏并淮阳公主唠叨家常,听闻郡主斩断了刑部尚书的头发,气得将素日里常常把玩的佛珠都砸了,可见是动了大怒,吩咐哑嬷将人带来。
荣妃冯氏先是噗通跪在皇太后身前,声声泣泪,诉说冯氏满门如何忠良,淮阳公主不想祖母动气伤身,几欲上前将冯氏拉开,可看见母妃眼神,自个儿也没了勇气,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只跪着请罪求着太后息怒。
李疏甫一进宫门,遥遥就听见女人哭声,听着还有些耳熟,叹气地甩甩衣袖,待立于檐下,方才看清那女人,李疏小声喊住哑嬷,凑过去低声笑道:“待会儿哑嬷可得帮我一把。”
哑嬷不解看着她,李疏漫不经意地笑道:“我这身子骨,让荣妃娘娘推一把,也是要在榻上修养一两月的。”
哑嬷满心担忧地点点头,李疏略微抚衫整冠,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太后消了这口气,虽然哑嬷没有多言,以她对太后的了解,盛怒之下,当着冯氏跟前应该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李疏没有进门,跪在帘外,朗声道:“臣女给皇太后请安,愿太后……”尚未说完,便听见太后大声怒道:“还不快给哀家滚进来!”
李疏悄悄瞄了一眼哑嬷神色,见她一脸担忧,自知这一顿骂是躲不过了,只好拎着裙子,就算是坡着脚也小跑进去。
淮阳公主跪在地上数毯子的花纹,看得眼花,差点装晕翻过眼去,听见郡主声音,一时间来了兴趣,能扛着把剑就敢状告朝廷大员,还能痛打奸佞实在令人佩服,她琢磨着,这人怎么也得是个潇洒果敢的女子,不然怎么能让卢三哥念念不忘这些年,悄悄回头看,没想到这郡主竟是个坡脚,深一脚浅一脚,连带着头上的玉冠都十分滑稽可笑。
她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皇太后一个眼神杀过来,白氏更是伸手拧了她一把,生生疼出眼泪来,她这才安静把头低下,不敢言语。
李疏循着声音便知晓是谁,仪妃白氏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淡眉素目,不怒不笑,端庄有仪。白氏素来不作争宠,守着自己的一方墙院过日子,最是清雅,但是自己的女儿性情最不像她,顽皮跳脱,平日里若是听到宫里又生了什么奇怪事端,八成是淮阳公主伏蓁所为。
大庭广众,李疏眼睛又没瞎,耳朵也没聋,满堂寂静,就她能笑出声来,唯恐天下不乱,李疏白了她一眼,刚要跪下请罪,旁边一双染红了指甲的玉手径直就掐上了她的脖子。
“小蹄子!你空口白牙也敢污蔑本宫母家,简直作死!”
李疏这下真的要翻白眼翻过去了,哑嬷用尽了力气才将荣妃从李疏身上扒下去,皇太后大概许多年没见过这么放肆的行径,气得只喘气,沁芳给她老人家拍着背顺气。
李疏不愿理会她,她知道冯家从上一代就成了破落户,只顶了个虚名,养着荣妃和冯延贵这等人已是勉强度日,哪里还能顾上教养二字,当时的满京华贵谁还能想到这家人还能有翻身之日,李疏当年与荣妃冯氏那也是不对头的,懒得听她满嘴胡扯,言语不堪。
冯氏怒红了眼睛,被人拉住了双手,就伸出脚踢踹,太后实在没眼看下去,只好让内侍宫女先把冯氏带下去,冯氏言语不饶人,还谩骂道:“李疏!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自己从哪来的都不知道……”
李疏铁青着脸,见她被堵上嘴,还呜呜地发声,两步走上前去,一巴掌打过去,冯氏抬起脸来,满脸惊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李疏抬手又是一巴掌落在她另一边脸颊上。
“还不快将荣妃带下去!”皇太后气极喊道。
哑嬷押着荣妃,李疏却使劲儿拽着荣妃胸前衣襟,慈宁宫里的宫女都不敢上前劝阻郡主,太后勉强起身,也是头晕目眩,眼见李疏就要再打下去,仪妃白氏上前握住了郡主的手,淮阳公主赶忙将李疏拽在身后,直到荣妃看不见身影后,她才把郡主放开。
内殿里清静了,太后气得被扶回内室休息,堂上空空,李疏方才回过神似的打了个冷颤,眼中仿佛才看见白氏和淮阳公主,大方地冲她们笑了笑,淮阳公主看到李疏脸上的疤痕,也跟着打了个冷颤,悄悄看了一眼母妃的脸色,一贯如常,她越发不知所措,又觉得气氛尴尬,活活冻死,就像打个地洞钻进去,溜出慈宁宫。
白氏先道:“郡主过于冲动了。”
李疏暗自蹙眉,翻过劲儿只觉得手疼,俯身行礼道:“仪妃娘娘与公主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不过荣妃落势是迟早的事,提前打她两巴掌也只是给她提个醒,到时候往冷宫一挪,可就不是两巴掌这么轻松的事儿,哪还轮得到她胡言乱语,您说是不是?”
白氏不接话茬,转而笑道:“郡主貌似对荣妃十分忌恨。”
李疏略微整了整领口,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淮阳公主,道:“冯家叛国,凡是我国朝子民,皆以为死罪,况宫里宫外也不止臣女一个人有如此怒意。”
白氏笑道:“郡主身为女流,思君报国,倒是本宫眼界狭隘,还以为是什么两家私怨。”
李疏就着话意,知道仪妃明明是表面恭维,但还是装得糊里糊涂,并不谦虚地点了点头。
白氏又道:“太后烦忧,我等不便扰动,本宫携公主先行告退,劳动郡主告知太后。”
李疏福身行礼,白氏牵着淮阳公主离开,淮阳公主还回头看了她两眼,李疏兀自叹气,伸手捏了捏眉心。
淮阳公主随在白氏身边,低声问道:“母妃,荣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郡主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
白氏一手几乎是将淮阳公主拽出慈宁宫,白氏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无非是卢家与郡主交好,她得赶紧告诉她的卢三哥哥,停了脚步,淮阳公主耍小性子噘着嘴不理她,白氏低声道:“母亲再与你说最后一遍,你若是还想嫁给卢家那小子,就安安生生待在宫里,什么事都不要惹,当一个清静公主不好吗?”
淮阳公主对母妃从来都不隐瞒什么事,就算是母妃发现她与卢观风私下通信,也从未说过什么,她自当母妃是愿意这门婚事的,这些时候,她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与母妃明明白白地谈及此事,淮阳公主羞怒道:“清静!清静!哪里来的清静!母妃已经不得宠了,我若是再落寞无闻,父皇怎么肯让我嫁给朝廷重臣?最后说不定指定一个什么清闲人家把我硬塞过去,尚公主说起来好听,可女儿知道,在世人眼里,我这个公主不算什么的……”
淮阳公主这话说得凄凉,白氏也猛然一愣,随即有些怜惜的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庞,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哪就需要动这么些心思呢,母妃怎么不知你心思,又怎么不为你尽心尽力呢,白氏温柔道:“伏蓁,你要看清楚些,卢家在朝堂已然举足轻重,陛下不会再为他家抬入贵妻,你又是公主之尊,若能如愿,必得平庸再平庸,你可懂?”
淮阳公主眼中含泪,心里却不甘,卢观风是那等风采之人,凭什么就要她自甘落尘,在世人眼中,他二人如何相配呢?
公主顾首看慈宁宫里那位坡脚又破相的郡主,宫门之下,却是她比较落魄。
二人正欲离开,看见一位蓝衣丽人急匆匆走来,身边还拉着哭闹不停的十皇子,丽人见到仪妃白氏先行俯身行礼,道:“妹妹给请仪妃娘娘安,请公主安。”
来人便是十三皇子生母,贵人于氏,她听闻荣妃大闹慈宁宫,便带着十皇子来求情,因走得着急,发髻散乱,她品阶不高,只佩戴的几支蝴蝶钗歪歪斜斜,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白氏掏出绣帕替她擦拭汗水,道:“妹妹不必焦虑,荣妃娘娘没什么事,你怎么还把十皇子带来了,现下太后可经不起吵闹。”
十皇子看见仪妃白氏和姐姐淮阳公主,好像也和没看见似的,连礼都不曾行过,只顾哭闹。
于氏似是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十皇子,弯腰温柔笑道:“十殿下,你可听见仪妃娘娘说的了,你母妃无事,现在放心了吧。”
哭着眼睛通红的小殿下哽咽着点了点头,还是娇弱弱地捏着于氏的衣袖,惊恐不止,于氏安慰道:“十殿下不怕,去找兆其玩吧,等会儿你母妃就去琼花殿里接你好不好?”
十殿下闻言点点头,于氏打了眼色,便有内侍宫女拥簇着这位小殿下离开了。
于氏拿出锦帕扫了扫身上浮尘,轻咳了两声,悲哀道:“十殿下还这么小的孩子,若是没了娘可怎么办,天可怜见儿的,千万保佑荣妃娘娘能挺过去啊!”
白氏轻笑,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到时候一朝垮台,妹妹可千万不要怨恨老天,它可管不过来这样的事。”
于氏凤眸轻敛,口气幽怨,“妹妹与十三殿下多承荣妃娘娘帮扶,妹妹自己没什么本事,也只能祷告祷告,祈愿罢了。”
白氏无意与她多言,遂道:“宫中诸事繁琐,本宫劝妹妹也早些回去吧。”
于氏俯身行礼,送走白氏与淮阳公主,才让宫女扶着她回宫。
慈宁宫内殿里,李疏正跪在帷幔紫纱帐外,沁芳姑姑提着茶壶急匆匆出来,看了一眼郡主,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李疏等了半晌也没见沁芳姑姑回来,更不敢自己进去,心里嘀咕沁芳添壶茶都这么慢,害她也没法递句话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