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慢慢就有些沉滞了的空气,忽然就凝固住了,尤悔瞠大了眼的看向夜洛,“我什么时候欠你债了?”
“哎哟,臭小子,你这是开始不认账了是吧。”
夜洛一脸土匪样的起身,卷起袖子就开始和尤悔算起了账来。
比如哪天她给了尤悔一套自己的赏服,比如哪天她又给尤悔找了多少好吃的,又比如尤悔摔坏了多少盆盆碗碗。
尤悔听得简直就是一脸的无语。
“敢情你连那什么破衣服、酸果子、缺口的破罐都一一记下来了呀?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怎么就这么佩服你的记忆力呢?”
双手环胸正很是得意无比的人,猛地就僵了僵,然后低头再看向尤悔时,眼神那叫一个阴沉啊。
“呃,我突然觉得头好疼。哎呀,不行了,我得赶紧躺下来好好休息才行。”
夜洛恶声恶气的模样,尤悔和小七都看多了,也早就不怕了。但那不代表她真的生气时,他们也不怕。
尤其是和她相处的时间越久,他们越清楚,她不发火则已,一旦谁惹得她真的发怒了,那后果却就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了。
最起码,他就是不能的。
“哎哎哎,你要干嘛,快放开我呀,好疼!耳朵要掉了,别扭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嘛,夜大哥。”
本来因听说帐篷内有了动静,怕是尤悔已经醒了而赶回来的夜云泽。
此时在帐外站了一会儿,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后,就又静静地离开了。
原先夜云泽也是和夜洛有一样的担心,怕尤悔醒了后会想不开,需要人去开导。可现在一看,却是他想多了啊。
“夜先生,林队长已经被行刑了。”而刚走出没几步,原先是被调到夜云泽身边监视,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护卫他的军士,低声在他耳边禀道。
夜云泽脚步微顿,随后却又继续向前,“知道了。”
林队长的事情,结束得出人意料的简单。
夜云泽本还以为需要费一番功夫,在沈祜或沈家少主那儿也还需要再周旋一番,但结果却是轻而易举便成功了。
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在沈祜点头,同意对林队长军法处置时,林队长那面如死灰的样子。
以及沈老将军虽然心痛失去一名猛将,可在他恳求时,却毅然点头的情景。
沈家军名震天下,要说沈祜驭下无功,那是绝对无人会信。
刚刚在主帐内,众人或真或假的那一番表演,尽管夜云泽也不可能相信老将军全是为了他才会放弃林队长。
这其中肯定还有沈家军内别的利益纠葛。
但就算如此,夜云泽却还是不得不受下了沈老将军的这番恩惠,并且还得感恩戴德。
因为在众人面前,他已经给了夜云泽一个最尊贵无比的身份,作为一个从战俘变身而成的军中谋士,他的地位天生就要比别人低一些。
可今天沈老将军的这一场示意,却直接就告诉给了在场所有军中高层,他到底有多重视这位先生。
原本这般重视的一员猛将,在夜云泽就为了一个家奴而开口恳求之后,主帅竟就让人拖出去军法处置了?
这如果还不能够看出什么来,那这些将领也不可能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了。
老将军这是要帮夜云泽正位呀。
从今以后,夜云泽在沈家军之内的地位,怕是再也今非昔比了。
尤悔到底年轻,身体的恢复能力着实吓人,不过就一晚,他脸上的青肿便已经都消了。
除去手指还有些不便,以及身上那些指痕和青紫可能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外,从外面看去,尤悔是再正常不过,一点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今天回去之前,先到主帅帐外去行礼拜谢,要不是他派人送来的金疮药,你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是,先生。”
昨晚夜洛和尤悔在这里待了一夜,现在得回去了。
走之前,按照夜云泽的吩咐,夜洛陪着尤悔亲自到沈祜的帐外拜谢,二人行了大礼之后就起身往外走去,但主帐的帐帘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撩起。
“果然是夜小郎君啊,我在里面听见通报时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来了。”
夜洛皱了皱眉,先带着尤悔给沈家少主见礼,然后才道:“不知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沈家少主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先前向夜先生提了提想让你来我身边当差的事,被先生给婉拒了。我想着短时间内应该是很难再见到你时,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出现了。”
夜洛这就被吓得不轻了。
去沈家军少帅的身边当差?那不就是去做他的卫队士兵嘛。
这虽是个美差,也是日后能爬向沈家军系高层的最佳捷径,但对于别人也许如此,可对于夜洛来说那就未必了。
终究,她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姑娘家呀。
现在做男装打扮,不过是形势所逼,日后她还是得恢复女儿身的,到时她若真成了沈家少主的卫队士兵,那才叫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少帅的好意,小的心领了,但小人笨手笨脚的,哪儿有那个荣幸去少帅身边当差,少帅还是别折煞我了。”
夜洛躲开了沈家少主抛来的橄榄枝,弯下了腰去向他行礼告辞。
现下帐外的人并不多,几乎都是沈家心腹。
眼见自家少主居然就这样被个半大孩子给拒绝了时,所有人都憋笑憋得快要内伤。
“少帅,你还好吧?”
但幸而也不是没有人关心他,重明站在了后面,一脸担心的出声问道。
“好,怎么会不好。”他转身看着自己的心腹笑道:“重明,我们有多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人了?”
重明看他半晌不说话,还奇怪他不会是生气了吧,但没想到果然又是狗改不了吃屎。
重明没忍住的翻了一个白眼道:“这位夜小郎君可不比你以前遇到的那些江湖奇人,你觉得好玩就上去逗弄一番,这要是惹怒了人家,我看夜先生饶不饶你。”
一提起夜先生,就连沈家军少帅都顿了顿。
“重明,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我只是觉得夜公子一看就是文武全才之人,所以才想与之倾心结交罢了,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呢?”
他一面说一面就往外走,语气干巴巴的很,重明知道他这是窘了,可与此同时却也有些不放心。
他家这个少主啊,什么都好,就是玩心实在太重了。
以前那些就算了,但夜洛可不是平常人,尽管夜云泽平日里很少提到他这位爱子。
但只要是明眼人就都能看出来,夜云泽有多疼爱夜洛。
如果自家少主真起了兴致,把人家弄得不开心了,那这个台阶可就不好下咯,到时主帅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少主的。
重明头疼的揉了揉脑袋,抬眼看着越走越远的少主,最后还是举步追了上去。
“刚刚那是谁?”
夜洛挑眉,“你小子少给我装傻,刚刚你听了那么半天,还不知道他是谁?沈家军的少帅,这可不是什么默默无名之辈。”
尤悔低头抿了抿唇没说话,也就是默认了夜洛的话。
“那你要去给他当侍卫吗?”
“当然不去啊,我刚才的拒绝还不明显吗?”
“为什么不去,那可是少帅的卫队啊。”尤悔连声问道,侧头看着夜洛的眼睛雪亮亮的。
一般军队里的士兵,铠甲袍服皆是一模一样的,唯独只有两个意外,一个自然是主帅的卫队,而另一个就是少帅的卫队了。
就算现在尤悔还不知道少帅卫队特殊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可只用看的他都能看出那不一般。
尤悔很聪明。
这是从他只凭混乱中的一眼,就能背着小七跨越漫长凶恶的战线找到他们时,她就已经知道的事。
夜洛看着尤悔的眼神,忽然就也深邃了起来,“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进少帅的卫队?”
尤悔愣住了,可看着夜洛认真的神情,他咬咬牙,最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尤悔又扭捏了起来,“不管是原来罗城的军队,还是后来的万骑军和现在的沈家军,只要是将领的卫队,身份好像就和一般的士兵不同。”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尤悔能发现,她不奇怪。真正让人惊愕的是从他的语气里,她居然听出了他想参军的意味。
“统帅的卫队的确和一般士兵不同,但臭小子,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要参军吧?”
“是,我想从军。”
但让夜洛傻眼的是,尤悔居然直接承认了,“你也知道,我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虽然夜先生肯屈尊降贵的教导于我,但我却还是太笨,辜负了先生的厚爱。”
尤悔身子刚能下榻走动时,夜云泽就让夜洛教他识字了。
后来等尤悔以极快的时间便能背下千字文和三字经后,夜云泽惊诧之余便开始亲自抽空教导于他。
可除去一开始尤悔还能凭借超高的记忆力让人惊艳外。
其后他的表现就平平了。
尤其是在傅容的衬托之下,尤悔更是显得毫无出彩之处。
尤悔的确是很聪明,但少了一些才思,若他想以文从仕,那估计以后也未必能走多远。
这一点,夜云泽也曾非常坦白的回答过尤悔,告诉他若想通过征辟,那文采也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曾经有的人仅凭惊才绝艳的文采,便让得君主大悦,直接破格提为了宫中长史。
这样的事情历来就不少,从而也就说明了如果想通过征辟和察举从仕,那文采是绝对不能缺少的。
“既然我读书不行,那剩下的不就只有从军了吗?昨天的事情,我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况且夜大哥你能保护我多久,一辈子吗?”
尤悔低低地说道,夜洛却听得惊心动魄。
今早尤悔的反应也许真的很能迷惑人,连她都以为他是不在意的,或者又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脱险了,所以安心了。
可想过的一万种理由里,却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尤悔才多大啊,是一个比她都还小的孩子,不仅护着小七在古溪城破之后活了下来。而且在随后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里,他都顽强的扛了下来。
这样的一个孩子,没有人不心疼,但她却没想到,原来他比她看到的更坚强,也更让人心疼。
“行啊。”
而在眼眶忽地就有些酸涩时,夜洛赶忙转头,“你想进少帅的卫队是吧,没问题。”
“真的?”尤悔的眼睛更亮了,看着夜洛的眼神又惊又喜。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想去少帅的卫队,我可以让老爹帮着去说一说,但不是现在。”
夜洛停了停,等她再转过身时,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只是在尤悔瞪大了的眼睛里,见到了她正色的模样。
“少帅的卫队士兵尽管身份特殊,但他们同时也是危险的,你想进去,那没问题,我可以去拜托我父亲帮你求得这个机会,但最终能不能真的成为少帅卫队的一员,那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夜洛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你觉得,以你现下的能力,能得到少帅的青睐?”
这番话问得就有些毫不客气了,尤悔也听得是一脸的呆愣,这些都是他原来没有想过,或者亦是不愿意去想的。
“而且,卫队征兵得年满十六岁,你现在几岁了?”
更不用说除去年纪外,其他还得身世清白、识文断字、有一定的武学造诣。
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尤悔几乎是已经不可能合格的了,况且其中最难的便是身世问题。
这些可都不是能轻易解决的事。
他想要进入少帅的卫队,现在明显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悔被夜洛问得是张口结舌,然后登时就又恼羞成怒了起来,“既然不可能,那你刚刚还让我白高兴。”
“让你白高兴了吗?我可不知道,再者我说的是现在不可能,又没说永远不可能,你确定要这么瞪我?”
夜洛微微挑眉,尤悔先还没反应过来,在见到她仿佛作势要走时,他才猛地就是一个虎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