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出来收拾残局的,自然又是惠王。所有滞留在宫中的西周人,都要一一接受问询。宫中各殿,也须一间一间搜查。这类精细事务,向来是惠王所长。他又调来了巡防营,所以个把时辰之后,便有一帮子奸细落在他手上。
惠王极是满意。这时,巡防营统领言必果一脸古怪、欲言又止的过来禀报,说失踪多时的威王找到了。
这位王爷被发现时,居然睡在一群太监住的大通铺的恭桶旁,两只胳膊抱着恭桶,神情缱绻,呼噜震天,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其间有个太监出来小解,刚刚褪下裤子,未及动作,便瞧见了威王。
这太监也甚是不稳重,吓得当即尖叫一声,随即尿了裤子。
于是威王醒了。
天哪……
威王见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一个太监在尿裤子!
此刻,威王正满脸阴沉的在惠王面前打转,脸黑的似能掐出墨汁来。
“老七,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威王满腔怒火:“天子脚下,我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能出这种事情?你这个西京防卫监察,究竟是怎么当的?或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惠王强忍住笑意,面上却一脸痛心的沉声道:“五哥啊,小弟也是没有办法。这个西京防卫监察的差事,众所周知,那也不是小弟自己想干的。你看看我手下那几个人,天级武士是一个也没有,几个地级的玄级的,这种场面下除了送死,能顶什么用?出了事,老弟还要出来背锅。五哥,你要体谅体谅弟弟我,你若是再为难我,小弟这差事就没法子干下去了!”
威王拖长了声调:“我知道你难!难!难!不过,五哥这里有件不难的事,你须答应我,算是补偿。”
惠王眼神一转,瞧见威王的目光已远远落在一群正列队等着问询的人身上。其中有位少女,身量纤细,清丽动人。正是梁青宁。
惠王不禁讶异的一笑。他本是心思极为通透之人,又如何不明白威王的花花心思,便假意问道:“五哥想要什么?小弟我这里是想要什么就没什么。不像五哥,府上花团锦簇。”
威王打了个哈哈,开口道:“我记得你最近新任了一个司药局副掌使?女的。”
惠王长长的“哦”了一声,点头道:“没错,你说那位姑娘。是有这么回事。我手下有一个得用之人,一天也离不得的,五哥认识,就是林鸿璧。嗯,那姑娘是林鸿璧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太医院前任院判梁思为的女儿,医术那是相当不错的。怎么,五哥有内眷要看病?”
威王指着惠王,气得说不出话来:“胡说!这梁青宁什么时候订的亲,我怎么不知道?你、你、你!老七你一定是故意的!”
惠王一脸茫然:“故意的?五哥这话从哪说起?林鸿璧定亲之事,小弟也是有回闲聊方才知晓的。五哥若有女眷要看病,小弟绝不能怠慢,小姑娘们不大老成,小弟可让易院判亲自过去,五哥只管放心。”
威王气冲冲的道:“易云华么,老七你还是请回自己府上吧!我家的女人,用不着考校背书!”
惠王向来心思机敏、能言善辩,威王知晓,若是和他比拼口舌,自己哪里能说的过他?他气得不再和惠王理论,丢下一句气话,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五哥,别走啊,你这番话怎么听不懂?”
惠王见状,连忙喊道。
威王哪里还理会他,气咻咻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呀,慢走慢走……”
惠王摇摇头,嘴里噙着笑意。
他左思右想,最后叹了口气,吩咐道:“把林鸿璧喊来。”
只是青宁尚不知道,自己竟就如此稀里糊涂被人定下了一门亲事。
这一夜数番惊魂。但还要等宫中盘查完才能离开。她向巡防营打探了一下玲珑的消息。惠王的手下倒也客气,只说她是被北齐人抓住的,如今北齐人已全数离开了,所以并没有人知晓她如今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青宁十分失望。待回到九城街的家中时已近天亮。春日的清晨,风里凉意微微。东方的天空隐约可见薄薄的晴云,淡淡的一层白色,内里是深邃的青穹。
院子里,洁白的细小的花瓣随风飘舞,不一会便落满她的香肩。
啊,是落雪树开花了。
“你必定步履维艰,但这是你唯一的路。”
“记得万事顺应心意。你的心,是你最大的依仗。”
她注视着漫天的落雪花瓣,想起司药局后屋忽有忽无的冰窖,还有犀皮卷中奇怪的话语,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不必想那么多,回来了就好。
回到九城街,回到这座小院子,然后,过自己平静的生活。
“哗。”
一声轻微的水响从身后传过来。
青宁略略一怔,回身看了看。奇了,莫非是水井?
她俯身在井沿看了看,只见下面碧色沉沉,水纹微微荡漾。却看不见有什么活物。
这井直通富春江,可能是条大鱼吧。
她没有再多想,看了一会落雪树和银蜂,便回了屋子。
今日静持没有过来。
她已荣升梨花坞的三等婆子,换了宽敞的住处,手下管着十几号四等婆子,每日里公务极是繁忙。
如今三五百文的小生意,她已不必亲自出马了,唤个底下的婆子便成。若有超过十两的大生意,她才会亲自上阵。
祈福的派头自然也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由静持领头,十来个婆子身着崭新的法衣法袍,挂着灵符,手持灵杖,口中念念有词,煞有介事的先群魔乱舞一番,再传下暗姬女神的旨意,赐下神水。
只是如今静持对此新业务还不甚熟悉。
有时装扮的火候太过,有些装腔作势。有时又火候不足,看上去没甚底气。故而静持这段日子全在领着婆子们没日没夜操练,很是敬业勤谨。
“乖徒弟,咱们这回总算是攀上棵大树了。人家一句话顶咱们一万句。”静持那日新任三等婆子时,声音都在打颤。
“丘鹤和圆慧这两个老婆子如今老实的很。嗬,不敢不老实啊。”静持过几日又如此吹嘘。
青宁想起她,不禁笑了笑。自己做了饭,用罢,小睡了片刻。
一夜惊吓未眠,很快她便睡得甚沉。
待她醒来时,院子里已是一片乱糟糟的鸡飞狗跳之声。
不,没有鸡也没有狗。此时,正在乱飞乱跳的,乃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