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隔壁的房子本是朱家的。后来朱家做生意发了财,便阖家搬走了。
因为九城街的房子不好卖,一直没卖出去,才空在这里。却不知怎的桐离公子忽然出现在他家。
待她闯进隔壁的院子,这才发现,这房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整理过了,家什用具全换了新的,且看上去还颇为名贵。花瓶里插着素色的花朵,墙上挂着几幅不打眼的字画,四处收拾的很是整洁雅致。
她找了半天没人,一腔怒火无处发作,又闯进东厢房中,喊道:“桐离公子,你给我出来!”
这厢房中拉了一道竹帘,刚进来的时候,里面恍惚似有人影。
青宁便大喝一声:“躲在这里呢!看姑奶奶不打断你的腿!”
她说着便疾冲过去,一把拉开竹帘,劈头盖脑的打过去!
“哗……”
一个澡桶被她一烧火棍打翻在地,热气腾腾的水哗哗流得满房都是。
“嗯?刚刚明明有人的!”
青宁十分疑惑。
她张目四望,目光却落在澡桶旁。那里有一双男子的软底布鞋。已经被打潮了。
水也是热的,此刻地上还蒸腾着热汽,雾气蒙蒙的。
莫非……方才真有男子在此处洗澡?
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
青宁的脸顿时红透到耳根,双颊发烫。她拿着烧火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直是手足无措。
她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许是太冲动,如此贸然闯进男子的房中,还打翻人家的洗澡水,实在不像个姑娘家该干的事情。
罢了,回头再来算账!
待她逃也似的离开后,不过片刻,房中的光影微微一扭曲,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健硕优美的身影出现在澡桶边。
他苦笑了一声,伸手捞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随即喊道:“岳文欢,你即刻给我死出来。”
桐离公子不知躲在何处哈哈大笑:“这事真不能怪我。”
少年面色不悦:“还不怪你?澡桶都让人打翻了。”
桐离公子“咦”了一声,快步走了进来,一见房中的情形,顿时笑得打跌:“芦花小母鸡干的?哈哈哈!干得好!干得妙啊!哎呀,看你也吃了她的亏,我这心里,立马就好受多了!”
少年的布鞋潮了,他摇头失笑,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鞋子,声音更是十足无奈:“你那是自找的,我这叫无妄之灾。”
桐离公子连连摇头:“这怎么能叫无妄之灾呢?明明有因有果。”
他抱着胳膊,在少年面前晃来晃去,一边慢条斯理的道:“一开始,是你们闹着打赌,非要比试谁能从富春江下水,先找到梁家的这口井。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吧?”
“我当时正在说呢,她家有九棵落雪树,那井呢就在树下边。你们谁听进去了?噢,都抢着扑通扑通去富春江下饺子,生怕迟了,是吧?”
少年顿了顿,一语不发。
然而桐离公子继续不紧不慢的往他的伤口插刀:“你多厉害呀,你怎么能输的呢?你不赢还有天理了?结果,从井里一钻出来,兜头落了一脸落雪花絮。怪我?”
他开始长篇大论:“你若是不怕落雪花絮,我便不用去砍树。不砍树,就不用招惹上落雪蜂,没招惹落雪蜂,梁家的房子就不会塌。房子没塌的话,芦花小母鸡就不会杀将过来,她不杀将过来,又怎么能打翻你的洗澡水?看,因果分明。”
“你说,这事怎么能怪我?”桐离公子最后总结道。
少年白了他一眼:“闭嘴。”
桐离公子又是一阵大笑:“好,闭嘴。如今呢,我是不去招惹落雪蜂了。树呢,也是万万砍不成了。房子吧,也倒了。姑娘呢,早得罪了。至于怎么收场,怎么哄人,怎么找那件东西——”
“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婆大人说啦,近二十年没人敢捅的马蜂窝让给你捅了,如今旁人都指望不上,还得你亲自想办法收场,而且不能用强。”
他摇摇头,说不上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啧啧,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小白,我实在帮不了你,就先走了啊,你自求多福。”
“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周岱亭肯定也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他老道的很,耐心也不错,可别让他捷足先登了。”
他说完,便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自顾自的走了,一边自语道:“今晚去哪里喝酒呢?唉,费思量。”
“等等!”小白冷着脸说道:“你别去招惹周岱亭,先看他怎么出招。”
他没找着鞋,他光着脚,如立火砾,如坐针毡,此时也顾不得和桐离公子计较,他恨恨的扶起澡桶,又往桶中倒了一桶水,连忙跳了进去。水雾弥漫中,依稀可见他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连那张英俊精致的脸上也不例外。
他在澡桶中饥肠辘辘泡了两三个时辰,周身难忍的奇痒才略略减轻了些。
他寻了套干净衣裳穿上,转到厨下,却见锅碗瓢灶俱都干净崭新锃亮。从前院转到后院,竟是连一盘点心熟食也没有。
其实岂止是熟的,连生的食材也俱无。空荡荡的后厨连半颗青菜也寻不出。
桐离公子走时,将临时照料此处的几个哑仆全带走了。如今,连唤个人来采买烧水做饭也不成。
最要命的是,这刚从水中出来一会,身上似乎又渐渐开始痒得厉害了。
他自幼碰不得半点落雪树的花絮,否则就全身奇痒,长满红点,没有月余时间都好不了。唯有将自己泡在热水里才能稍微缓解。
其实落雪树并不是西周国的树。在南越国,它几乎都是成片种植的。这种树春日开花时,若有若无的极细花絮落雪般随风飞舞,映在仲春明丽的日光里,花影婆娑,如梦似幻。远远看去,如一片缤纷的雪雾。
此种极美的盛景,叫“南都春雪”,被称为“南都十景”之一。
这美丽的景观树,生长时需要炎热的气候、充足的日晒和充沛的雨水。在临近南越的沧州、陈州等地倒是传入了一些,可在四季分明的西周北部,却是根本种植不活的。
谁能想到,在西京九城街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不但栽有九株,还开满了树树繁花!
小白此时无比烦闷,一身火气。不但没有吃的,热水很快也没有了。
唉,这都叫什么事?
他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