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偶尔听听莫小末的唠叨,冷靓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项一项安排好自己和儿子的琐事,按照自己的想法一点点打理布置规整竹苑,基本足不出户。温如轩如今被燕泽誉禁足兰苑,听小末说她闹了几场,叫着让燕泽誉去见她,可是王府被王嬷嬷一手辖制,她的哭闹根本都没法传到燕泽誉耳朵里,更不用说抽出时间去见她。下了朝以后,燕泽誉连清风斋都懒得去,一应起居用度,全部着落在竹苑。
见冷靓颖仔细对待竹苑,一副落地生根的模样,燕泽誉心里亦生出一种踏实的感觉,每天跟儿子逗逗嘴,在冷靓颖不停的唠叨中跟儿子瞎闹一通,晚上又温香软玉,佳人在怀,日子不知不觉间就过得飞快。
眼看中秋佳节即将到来,宫里例行的庆典活动帖子早早发到了各个府邸,王嬷嬷看着皇后派人送过来的帖子,冷笑几声,直接将帖子送到竹苑冷靓颖手里:“夫人,皇后娘娘指名道姓,依您看,咱们府里如何安排比较妥当?”
冷靓颖打开帖子看了看:“王嬷嬷,帖子既然是给王妃的,那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去见见王妃主子,宫里这么大的庆典,不能叫外人说咱们府里没规矩。”
“夫人说得是。”王嬷嬷接过帖子,跟在冷靓颖后面,一起来到兰苑。
“王嬷嬷,烦请您进去通报王妃,就说冷靓颖前来拜见姐姐。”冷靓颖停在兰苑门口,按照规矩对王嬷嬷说道,看兰苑的规模,温如轩应该是下了不少功夫打理,如今单从外面看,也比当初最漂亮的梅苑壮观几分。
温如轩早就急着想会一会冷靓颖,可惜她被燕泽誉管制,出不了兰苑大门,如今见冷靓颖主动送上门,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才轻轻对王嬷嬷说道:“既是妹妹来见,且叫她进来坐坐吧。”
冷靓颖头上只一支梅花簪,一袭月牙白长衫,青色缎裤,月牙白缎面鞋,衣着端庄素雅,见了温如轩的面,她微微倾身,施了一礼:“冷靓颖拜见王妃,徽城一别,王妃近来无恙否?”
温如轩端坐在椅子上,面如墨色,任由冷靓颖站在她面前,久久不发一声。王嬷嬷见温如轩如此嚣张,忍不住内心愤然,几欲上前说话,却被冷靓颖的眼神制止,只得耐下性子陪她站着。温如轩为了保持仪态,一动不动的僵坐着,时间一久,自己倒憋得腿脚发麻,浑身酸痛,她抬眼看了看眼前一直站得笔直不动的冷靓颖,微微欠了欠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冷冷的问道:“你今日过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回王妃,眼看临近中秋佳节,皇后娘娘派人送了帖子给您,妾身想着久不见王妃,就陪王嬷嬷一起给您送过来了。”冷靓颖从王嬷嬷手里取过帖子,双手捧着,递给温如轩。
“月红,替我收一下吧。”温如轩低眉敛目,不肯多看一眼冷靓颖,对侍立一旁的丫鬟说道。
月红急忙上前,从冷靓颖手里接过帖子,恭恭敬敬的递到温如轩手上,温如轩不紧不慢的打开看了看,顺手放在一边:“原来是皇后娘娘邀请本王妃去参加宫中庆典啊。”温如轩身子微微后倾,抬起下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一些,语气虽然平稳,却还是隐隐有着一丝遮都遮不住的醋意:“我以为如今府里多了人,这些个劳心劳力的事情,用不着本王妃出面。不过,帖子既是母后钦点给本王妃的,看来也没法换了别人去。你说是不是啊,冷夫人?”
“当然,王妃是晋王明媒正娶的妻,是整个王府的正经主子,皇宫如此大规模的盛典,自然应该由王妃亲自前往,方才符合皇家礼仪制式。”冷靓颖淡淡的说道,温婉平静,虽然站了很久,但是她仍然一派闲适,优雅自在,这些年,她一直在外奔波,之前在三味书屋又随清影练过一段时间站桩呼吸之法,身体早就不是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孩了。
因为长身玉立,又是温温淡淡一番泱泱气度,久坐椅子里的温如轩被她的气势逼仄的坐如针毡,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勉强用温淡的语气说道:“你既知礼法,又为何以身触犯,不尊法度?”
“王妃明鉴,妾身自进入府中以来,行止端正,言辞适度,并不晓得何处不尊法度,还请王妃明示之。”冷靓颖见她情绪不稳,心中倒是泛起一股怜惜之情,同为女人,温如轩也不过是现在这种婚姻制度下的牺牲品,燕泽誉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不喜欢她,至少还没有趁着夫妻的名义要了她的身子,放眼整个大燕,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和她一样,被名正言顺的婚姻折磨,自苦又变相的折磨别人,如此恶性循环,徒然使更多的人陷入痛苦之中。
“无名无分,未嫁产子,进我王府,目中无主。”温如轩暗自深吸一口气,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戾气,狠狠的说道:“随便哪一条,就够本王妃治你个重罪。”
“王妃,”冷靓颖微微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冷靓颖这个名字,是妾身离开大燕京城之后,为了在外行走方便才更改的。妾身原名赵倩然,七年前奉皇后娘娘懿旨,嫁与四皇子为妾室,因种种原因,一直住在府外。如今产下一子,在王爷的要求下,重回王府,此番前来兰苑,也是通过王嬷嬷禀报,得了王妃许可方进入您的住所,依礼拜见。王妃所言之罪,恕冷靓颖不能冒认。”
温如轩震惊万分,浑然忘记保持仪态,豁地站起身,伸手指着冷靓颖,却抖得像筛糠一样,语不成调:“你……你……你……胡说八道!”月红在一旁也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记搀扶主子,还是在王嬷嬷的示意下,才恍然回神,赶紧上前扶住温如轩,稳住她的身子。
冷靓颖没料到温如轩惊成这样,一时心中也有些不忍,见月红扶着温如轩缓缓落座,她才微微顿了顿,有些歉然的向温如轩说道:“妾身早年离开府邸,是不欲晋王被人嘲讽未娶正室先纳妾室,那时候也是打算一去不回头,终身不再返回王府。只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想到时隔多年,我还是再次踏入府中,走了回头路。”冷靓颖停顿半晌,见温如轩仍然怔愣的坐着,不言不语,她才继续开口低低的说道:“妾身今日是把王妃当做一家人,故此毫无隐瞒,道出实情。王妃既已知因果,无论意欲何为,妾身都愿意随时承担结果。”
王嬷嬷小心翼翼的跟在冷靓颖身后回到竹苑,见四下无人,才轻轻问道:“夫人,您把这样重要的事情讲给她,若是被她要挟可怎么办?”
“王嬷嬷。”冷靓颖看着远处活蹦乱跳的儿子,转身认真的看着王嬷嬷:“皇宫里认识我的人很多,府里老人也有见过我的,与其让她日后辗转得知,不如今日见面就坦言相告,如今看似她比较主动,可是但凡她心里还有着王爷,一时半会心存顾念,反倒不敢有太多动作。”冷靓颖微微喟叹一声,自己在这天子脚下做过的事情太多,那时候无畏无惧,勇往前行,如今只能步步为营,先下手为强。
直到冷靓颖和王嬷嬷离去很久,温如轩才忽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她站起身,十指蔻丹紧紧的攥住丫鬟的手,以至于陷入她的指掌中:“月红,你听清楚了吧?她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吗?”
“小姐,月红听清楚了。”月红的手被温如轩掐得生疼,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一点怨言,忍着痛怯怯的回道。
“怎么会是她?!”温如轩再一次跌坐回椅子里,喃喃自问:“为什么会是她?!”
月红看着王妃有些疯狂又有些迷乱的眼神,吓得赶紧唤道:“王妃,您打起精神来,她只不过是个妾室而已,您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月红,她跟了王爷那么久,连儿子都生下了,如今王爷又要娶她为平妻,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胜算?”温如轩陷入低迷状态中,一径的从冷靓颖的话中回不了神,她从前以为燕泽誉不喜女人,而冷靓颖亦不过是他偶尔才见一面的外室,就算是被他接回府里,她仍然琢磨着以自己的身份,早晚整治她一番。可是,如今她才知道,燕泽誉从始到终,心心念念的,也只她一人而已。
“小姐,您先不要长他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月红矮下身子,急急的劝着温如轩:“您还有夫人和老爷呢,她只是一个奶娘的女儿,况且,她自己亲自把把柄送到您手里,您先静下心想想看,要如何好好利用这个把柄啊,况且,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好像不愿意王爷娶她为平妻,皇宫里没有定论,事情到底如何还说不准呢。”
“哼。”温如轩淡淡的吐了口气,乏力的挥挥手:“月红,我死命的守着王妃的位子,不过是想王爷哪天回头了,说不定还会看我一眼,我只是想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即便他有三妻四妾,我也只能认了。可是,外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和王爷成亲这么多年,他连我的手都没碰过,即使那日被下了药,他依然能忍住不碰我,这样的男人,就算我用尽心机,他能成为我的吗?”
“可也不能便宜了别的女人啊!”月红见自己家小姐心灰意冷,禁不住有点歇斯底里的叫道。
“不是别的女人,没有别的女人!”温如轩难过的摇摇头:“月红,她是王爷的妾室,也是他心上唯一的人,为了她,他不惜让我身负妒名,破坏百花宴,为了她,他不惜自毁清誉,将她重新带入府中,甚至讨好皇太后,皇上,想要给她一个正经主子的名分。”
“小姐,如果她是王府的逃妾,抓住这一点,您就可以治她的罪,甚至连王爷都不必禀报。”月红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冷靓颖话中的关键点:“我记得当初好像也是中秋节大典,她是趁着到白马寺上香的时候逃跑的,整个燕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好像一起失踪的还有七公主。”
“似乎当年是有这么一说。”温如轩被丫鬟一提,也依稀记得一些当年的传闻:“事过境迁,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又没有证据,如何能证明她是逃跑的?”
“要不我悄悄回尚书府一趟,和夫人商量商量如何?”月红想起在隔壁打坐念经的乳母,心中一动:“小姐,我去请奶娘过来,让她帮您拿主意。”
冷靓颖带着燕略韬在皇太后的永寿宫拜见燕博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他来。宽大的明黄衣袍像挂在衣架上似的,松松垮垮,几乎没了形状,根本不像当年在大殿之上,意气风发的大燕皇帝:“皇上!”冷靓颖跪拜之后,禁不住有些哽咽。
“好孩子,快起来。”燕博容和安随风一样,是这些年唯一知道她底细的人,对她还算比较宽容。
“韬儿,给皇祖父请安。”冷靓颖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子,起身后靠坐在皇上身边,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寻常百姓,人之将暮,自然希望儿孙满堂,家族兴旺,没想到如今的皇室,却子嗣凋零,若非太子爷和燕泽誉年轻气盛,说不定就有外人蠢蠢欲动。
“韬儿和皇爷爷长得真像。”燕博容看着聪慧异常的孙子,眼中一阵清明,似乎回到自己的幼年时光,精神倒比往常好了很多。
“近看是有些相像。”安随风淡淡的说道:“血脉的事情骗不了人,皇上体恤韬儿,就紧着中秋节,让誉儿和倩儿把婚事办一办,给咱们皇家也添点喜气。”
燕博容摸了摸燕略韬的头,让孩子到院子里去玩耍,他盯着冷靓颖半晌,冷冷的问道:“这么些年都过了,朕以为你也算是个聪明人,以前拼命不肯的事情,如今又为什么愿意低头?”
“不是低头。”冷靓颖看了眼旁边紧张万分的燕泽誉,不用抬眼,也知道安随风和皇上一样,正等待着她的回答:“皇上,皇太后,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臣妾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下的选择。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这些年,兜兜转转,虽然看似转到了原地,但是臣妾以为,这地方已经不是原先那地方,这人事,已经不是原先那人事。”冷靓颖走到燕泽誉身边,轻轻伸出手,执起他的手掌:“七年前,臣妾太过年轻,如果当时就留在府里,或许已经庸庸碌碌,成为一个眼不见青天的妇人。如今,臣妾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人,经了很多事,也已经过了那种以为只凭着爱情、亲情就能纵行天下的年纪。我回来,是彻底想通了之后,愿意倾尽生命相待,陪在晋王身边,用我所有的信任、智慧以及爱。”
“若他日皇儿广纳妃妾,移情他人,你可能不嫉不妒,贤良大度?”燕博容不以为然的看了两个人一眼,皇帝三宫六院,愿意献出性命的嫔妃还少吗?
“皇上,若只凭爱情,自然会心存嫉妒,若臣妾以王爷之性命为命,则悲喜与共。”冷靓颖淡淡的回道:“若臣妾无法做到,今日当着两位尊长的面,愿以五雷轰顶之誓为盟,死不足惜!”
“倩儿!”燕泽誉心里一颤,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休得尊前胡说!”
“王爷,”冷靓颖一拉他的手,淡然挺立在皇太后和皇上跟前:“爱逾性命之后,除了不能分离,凡事皆无有对错。”
安随风凤眸一深,心中不禁泛起涟漪,她有些担忧的看着燕泽誉,轻轻叹了口气,自古都云,痴心女子负心汉,虽然她私心里希望孙子多纳妃妾,可是作为女子之身,听了冷靓颖一席话,她既担心孙子不专情,又怕他太过专情:“誉儿,你怎么说?”
“皇祖母,”燕泽誉忍下心中的震颤,不敢直视冷靓颖的眼睛,低头回道:“孙儿自当遵从礼法,善待自己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