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飞才坐在偏厅里咬了几口包子,就听到清淇的报传:“禀告娘娘,西厂雨公公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她惊得差点噎死自己,喝了一杯清茶才把包子吞了下去。环顾四周,偏厅只与主厅隔了一层薄薄的珠帘,也没有别的门,她想躲起不见雨化田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低头站在一群宫女后面,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雨化田进门扫视了一番,早已见到柳絮飞掩耳盗铃地站在角落里。他与柳映雪寒暄了几句,问:“奴婢听说,惠妃娘娘来了个聪明伶俐的妹妹陪伴待产?”
宫中嫔妃都知道雨化田是万贵妃的人,柳映雪以为他是代万贵妃上门刁难,心想切不能让他抓了篓子,便招呼柳絮飞上前请安。柳絮飞心中不情不愿,脸上却笑得温婉,她给雨化田行了礼,说:“民女柳絮飞见过雨公公。”
“不必多礼”,雨化田见她比数日前还要清瘦,大致猜到其中缘故,但见数人在场,他不好上前,便向柳映雪开口道:“惠妃娘娘,您这妹子来了,长定宫缺了何物尽管吩咐下去,可别让人说我们皇宫怠慢客人了。”
柳映雪欠身答谢。雨化田又说:“惠妃娘娘不必客气,能服侍娘娘是臣的福气。臣每月逢五当值,初五、十五、廿五当天都会在宫中守夜,娘娘有何处用得上臣的话,大可派人到御马监通传一声。”
雨化田兼任西厂都督和御马监掌印太监,大权在握,柳映雪早听说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两人往常也没有走动,不知为何今日相见,他竟客气如此。她按礼节回了话,雨化田起身告退。正要迈出宫门时,他又折返说:“惠妃娘娘有孕在身,眼下正是要紧关头,臣还有几句话想对柳姑娘叮嘱一番。”
柳絮飞心中万分抗拒,却被雨化田点了名字不好不去,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他走进院子。雨化田屏退众人,说:“柳姑娘,万贵妃不是你们两姐妹能惹得起的人物,切记不可莽撞行事。”
虽然不明白雨化田此话用意何在,但听上去也是一番好意,她点点头,说:“多谢大人提醒。”
雨化田静默了一会,说:“你就不能换一个称呼叫我?”
柳絮飞略一思量,说:“您若不喜欢我唤你‘大人’或者‘公公’,那我唤您‘雨督主’可好?”
她存心装傻,雨化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那日我不知你在慈宁宫,才与万贵妃……”他顿了一下,“那事是我不对,你还能不能与我好好交谈了?”
柳絮飞听他又提当日之事,喉咙顿时堵得发疼,她不愿被他看穿心思,一脸诚惶诚恐地后退几步,说:“雨督主,您与万贵妃地位崇高,所做所想实在不用向民女解释。而且,民女愚钝,不知您所说的‘好好交谈’是何意思,还请督主明示。”
雨化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怎样才肯消气?”
柳絮飞抬眼看他,见他正紧紧盯着自己,明明是与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她却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异样的情感。她赶紧把视线移开,告诉自己那不是她该去想的东西。她说:“雨督主,民女不想怎样。民女前些日子摔了脑袋,这一年的事都不记得了。民女但求平平安安过完这两个月便出宫去,还请督主放民女一条生路。”
雨化田冷笑一声,心想:“你让我给你路走,你何曾给过我路走?”他这几天白日忙着处理公务,一直到深夜才回府邸休息。大档头马进良劝他重伤初愈,莫要累坏了身子,他却不管不顾,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府邸虽然有数十下人,但各个畏惧他,人人低头干活,丝毫不敢高声阔谈,诺大的府里却是一点人气也无,他甚是想念她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样子,醉心于处理公务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麻药。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是她跪在慈宁宫寝室外看他与万贵妃做那档子龌龊之事的场景,他悔不当初,找了个借口来长定宫看她,她却仍是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心中有气,又不能撒在她身上,手掌暗暗聚劲,便朝庭院中一棵碗口大小的树打去,那树顿时拦腰折断,他也转身拂袖而去。
他定是又生气了吧?他武功盖世,刚才那掌若是打在她身上,恐怕她当场血溅三尺了。她摇摇头,无论是落难民间,还是现在回宫,他这番阴晴不定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改。
“二小姐。”背后传来一把陌生的女声,柳絮飞回头一看,一个面生的宫女正怯怯地看着她。那宫女面容姣好,脸色却有点苍白,看上去很是柔弱。她问:“你是新来的宫女吗?”
那女子点点头,说:“奴婢叫素慧容,是刚进长定宫的宫女,惠妃娘娘特派奴婢来服侍姑娘的。”
柳絮飞说:“我唤你素素吧。我不是妃嫔,行事简单,你照顾我日常起居即可。在我面前,你也不用自称‘奴婢’,我们以前柳家的下人都是自称‘我’的,这样我听得舒服些”,她打量着素慧容,“你以前服侍的是哪位娘娘?”
素慧容脸上微红,说:“奴婢……我以前在酒醋面局,负责宫中酒酿之物,这还是头一回服侍娘娘,还请小姐不要嫌弃,我会尽量做好的。”
柳絮飞虽然摸不准素慧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来长定宫是否身有任务,但看她手脚勤快,柳絮飞试探了她几次也没有看出她有何破绽。柳絮飞渐渐放下戒备,两人熟络起来。
长定宫后院有棵桑葚树,农历四月是桑葚成熟的季节,她摘了几个尝尝,酸酸甜甜的,味道好极了。她在宫中闲得无聊,招呼素慧容来帮她采了满满几篮,又跟她学了酿造方法,每天把心思放在酿桑葚酒上,日子倒是过得挺快。
立夏一过,宫里头渐渐热了起来。晚上温度还算适宜,但白天太阳一照,柳絮飞中午用膳时都得出一身热汗,身上黏黏乎乎的,任她对着满桌子的菜肴,也提不起劲来。她焦唇心燥,吃得不多就回房午休,躺在床上又是连连虚汗,难以入眠。她郁闷地坐起身来,沐浴更衣一番,才勉强睡去。
第二日,她如往常般酿完酒回房,发现一直放在床头的箱式枕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天青宝石枕。她一触到那枕,冰凉的感觉立刻从她手指尖蔓延开去。那枕浑身宝蓝,独具异域风情,制作者还别有用心地雕成了猫的形状,鞠态可爱。她拿在手上把玩片刻,爱不释手,但无功不受禄,这枕是从何而来的呢?
她把素慧容喊来,晃了晃拿在手上的枕头,问素慧容:“我原本的枕头哪里去了?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素慧容乖巧答道:“小姐,我看你这几日怕热难睡,便自作主张,给你换了新的枕头,所谓‘寒头暖足’,夏天头部降温,对小姐是大有裨益的。”
柳絮飞抿了抿唇,说:“素素,这个枕头不是低廉之物,哪里来的?”她打量着素慧容,“我看这也不是长定宫之物,否则阿姐早就拿出来给我用了。”
素慧容略微迟疑,说:“惠妃娘娘有孕在身,宫中照顾自然更加尽心。眼看天气愈加炎热,宫中今日派人送了许多消热之物来,磁枕、竹席、凉榻,应有尽有。娘娘不适合枕太凉之物,我就直接把枕头拿给小姐用了。”她看了眼柳絮飞手上的枕头,伸出双手就要接过,“小姐可是不喜欢?要不我给你换回来吧。”
柳絮飞摆摆手,说:“罢了,既然送来了就用吧,刚好我也热得睡不着。”她把枕头放好,问:“素素,今天吃的是什么?我胃口不好,你给我煮点清淡点的粥食,我在房里用膳吧。”
素慧容应了一声,往厨房去了,过了一会,她托着个食案进来,又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上。
柳絮飞配着小菜喝了粥,对眼前的绿豆糕却显得意兴阑珊,她说:“这绿豆糕我是吃过的,干干松松,吃到嘴里就碎了,还难以下咽。”
素慧容倒了碗茶水,把绿豆糕泡在里面,用勺子调开,推到柳絮飞面前,说:“小姐,你那种吃法不地道,试试我这种。”
柳絮飞半信半疑地拿起一试,绿豆的香混杂着冰糖的甜,顿时在她口中蔓延开来,果然与以往的味道大不相同。她喝完了一碗,由衷赞叹:“好吃!”她意犹未尽地又喝了一碗,才心满意足地把碗放下,问:“这是长定宫的厨子做的吗,怎么以前没在宫中吃过?”
素慧容收拾着碗筷,说:“长定宫的厨子主要做些普通的菜肴,这绿豆糕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小姐若喜欢,我明天又给你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