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一年正月十六,仁孝皇后梓宫发长陵,汉王护行。
这是朝廷的一件大事,顶天的国家大事,但与我们实在没有太大关系。整整一天,我们关门闭户,在临丹阙的三楼嬉笑玩乐,甚至还耍起了牌九,难得真正放松了一回。仿佛,那扇门关住的只是我们的身体,却关不住我们的心。
少年心。
昨夜的宵禁过后,今天依然不得出门。
一贯繁华的长乐大街上,所有店铺都关着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而没有一个人,自也不会有傻乎乎的商贩摆摊叫卖,总之,冷清得令人发指。
当然,守田认为的官家礼仪队,也没有从这儿过。
因为人家走的是太平街。
不止长乐街,京城每个地方都一样,一夜之间,仿佛不再是京城。
守田吝啬地将输掉的两个铜板推给狗子,一边问:“官府干嘛不让开张?”
狗子:“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官府不让开,你能怎么办?”
我:“没听人说啊?国丧呗!”
守田:“啥是国丧?”
小玉:“就是皇家的人死了,全国都要举丧……哎赵小天不准耍赖,你还得补我八文钱……国丧,当然不准开市咯,没让你戴孝就不错了。”
狗子将铜板还给小玉:“嘁!不过就是迁个坟,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
小玉目光一横:“你说这话找死呐?”
我看着手里的牌:“是迁个坟,但这天子脚下,又是为皇后办的事,难道人披麻戴孝送皇后出城,你却在旁边做生意数银子?那也不像话嘛。”
守田:“要从街上过?”
我:“那倒不是。从太平门,过后湖,出城往北边去。”
狗子:“后湖?”
我:“就是玄武湖。”
小玉:“玄武湖好玩吗?我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去过玄武湖呢。”
我:“玄武湖不能玩。那边戒备森严,一般人都是不能靠近的。我爹说,以前玄武湖是风景名胜,游人很多,但自从朝廷新修了城墙把湖与城隔断,又在湖上建了黄册库后,那湖就成朝廷专属的地方了,所以又叫后湖。”
小玉:“那真是可惜了。”
我:“为贮版图人罕到,只余楼阁夕阳低。”
守田半懵半懂。
狗子:“这诗啥意思?”
我:“你就理解为……那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
小玉白我一眼。
好好的一句诗,这么翻译过来,成了粗鄙之语。不过我也只能咧咧嘴,因为似乎只有这么翻译,才能让狗子迅速理解过来。
果然。
狗子:“那确实可惜。要是没那城墙,太平门那一带的房价啊,得往上翻几十倍。我听说,杭州的西湖湖畔,一间茅房,怕都抵我们这一整栋楼。”
小玉:“反正你都买不起。”
狗子:“……哎别动,我赢了,给钱给钱。”
守田也白了狗子一眼:“他不止买不起,还背着满身债呢。”
狗子咬唇。
从我们手里收钱的动作,也迟滞下来。
确实,也和陆本忠一样,狗子现在看着风光,实则寒酸得紧。
我看狗子:“哎,你什么时候把剑赎回来?”
守田也看狗子。
狗子:“赎剑干嘛?”
我:“我的剑没了,你说,赎剑干嘛?”
我没往下说,但狗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不可否认,在我们借势巧取豪夺的过程中,我的那把兰君子,起到了不可小视的作用。而假如没有剑,明天以后,我们或许就会少了一些倚仗。
狗子:“再说吧。”
说完这句,狗子又开始忧愁起来。
……
这天过后,我们的生意又开了起来。
似乎皇家办的这件大事,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暂停了一天,然后一切照旧,我们的临丹阙生意依然红火,那苏州来的酒也渐渐名誉长乐街。
假日时日,想来誉响京城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其中,也不仅仅是因为狗子恰当的经营。几天下来,已经有不少顾客向我们问及佟家的现状了,我隐隐感觉到,这一部分人,似乎就是冲着汉中佟家的名头来的。甚至坊间还有传言,说佟家开这酒楼,就是打算在镖局生意之外,再扩展其他业务,进军到餐饮生意上来。临丹阙,就是开来试一试水的。
这个传言,显然是假的。
但根源,无遗正是因为陆本忠给我们送的那一次匾。
我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但狗子暂时没理会,当然,我已不太看得透他了,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管还是嘴上说不管。他说,管他的,反正临丹阙如今真的是日进斗金。
狗子算了一下,从开业的第二天起,我们每日的净盈利就在五十两左右,如果手里的资本能将头两个月撑下来,那么照此下去,两年不到,我们就能将本钱赚回来,之后,就是抱着一根摇钱树,只管浇水收银子了。
他这么算,确实没错。
但是,火爆的生意,导致不得不留一个人来帮狗子的忙。我们进行了分工,我和狗子在临丹阙负责酒楼的生意,而守田跟着小玉留在百货行。
这样的结果,导致两边几天也见不上一次面。
狗子承诺说,等酒楼的生意稳定下来,他就雇些伙计,百货行也另外请个掌柜看着算了,而我们则一起住到临丹阙,不再干活,真正的当回老板。
小玉求之不得。
而我隐有忧虑。我知道,狗子说的稳定,指的是什么。
除了酒楼看似铮铮向荣以外,两把刀那边也没有来找过我们,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知道,这,或许就是暴风雨的宁静。
果然,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天。
自开业那天后,老金再一次来到临丹阙。
晌午。
天气开始暖和起来,迎来一个普通的、悠闲的午后。
这个时候酒楼里没什么食客,也是难得不忙的一段间隙。狗子招呼伙计沏了壶茶,与我一起,在大堂的某个角落里,与老金聊了开来。
狗子先给老金倒上茶:“金捕快怎么有空过来了?”
老金穿着官服,想也是巡街路过的。他说:“碰巧路过,进来看看。看起来,生意不错啊,就连我们知府大人,都说想要来尝尝你们这儿的酒了。”
狗子打着官腔:“哪里哪里。”
老金:“嘿,你小子。”
狗子笑:“如果知府大人喜欢,那我马上送一桶过去。”
老金也笑,嘴上虽然在骂,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尽显无疑:“拉倒吧你。你这是行贿,要出事的。哦对,这茶水,一会儿把价报给我。”
狗子:“一壶茶能值几个钱?金捕快日日巡街这么辛苦,这是应该的。”
老金:“嘿嘿。”
老金没往下说,但显然,不可能再掏这个银子了。
我看着好笑,不过自然不能表现出来,转了个口,问说:“老金,我俩在这边几天没回去了,你每天在京城走动,可知道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老金顿时记起什么:“哦,今天来,倒还真有点儿事。你们佟小姐托我带个话,问你俩什么时候回去一下,好像有什么事,我不太清楚。”
我瞧了狗子一眼。
狗子似乎也猜到什么,但没表示。
他说:“这两天实在走不开。你告诉她,我会抽空过去的,麻烦了。”
老金摆手:“小事。”
接着我们瞎聊了几句,老金忽然又说:“对了,洪武街附近近来有点不太平,你们如果回去,就跟佟小姐和林小兄弟招呼一声,晚上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外出了。当然,我也跟她说过,但你们之间比较熟,可能好说一点。”
我微微一凝。
狗子遂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老金瞥了我俩一眼:“倒也不算太大的事。昨晚那边有人聚众斗殴,我们收到风赶过去,抓了一批人,审下来发现,全都是混道上的。”
狗子皱眉。
显然,那事,开始了。
老金继续说:“这种事,我估计以后还会有。你们也知道,年前京城就不太平,若非上头压得紧,早就打得不可开交了。还有,我知道你们这酒楼是那两把刀看的,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免得惹祸上身。”
说完,老金神色有些慎重。
果然,我们和两把刀有来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尽管可能不会太详细。
狗子笑了一笑:“哪能啊?我们不过就是给他交了些月钱,图个太平,这种事您也是理解的。再说了,就算不小心出了事,也有您帮衬着不是?”
老金:“能帮的我会帮,但假如闹大了,我可管不了。”
狗子连忙点头:“知道知道。”
说完老金走了。
我和狗子对视一眼,表情皆有些凝重。
看来,两把刀和那边,应该已经交上火了,只是具体的详情还有结果,并不清楚,老金也不可能知道得太详细。我估计,两把刀也快来找我们了。
狗子倒没说这事。
他送走老金后,问我:“小玉找咱们,是不是那事有结果了?”
我:“八成。”
狗子:“那打烊之后,咱回一趟吧?”
我还没点头,老横就突然进了门来。果如我所料,他说两把刀已经在秦楼订了位置,等我和狗子完事之后过去,看模样,应该是有事要说。
只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狗子:“得,百货行只有明天再回了。”
我点头。
相比起来,后面这件事,显然重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