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认为我是大侠,也没想过。
我来这个江湖,也并非是为了侠义,甚至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来的。江别燕的事情,我想帮一帮她,但不是为了侠义,而是,我想起了宁仙儿。我就很不喜欢看到宁仙儿出现在秦楼那样的地方,在秦淮河边,她会更好看。
我让两把刀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两把刀说:“解决?什么解决?”
我深吸一口气:“还她自由。”
“赎身呐?”两把刀迅速就明白了,似乎并非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兄弟,这第一次睡的青楼姑娘难免会产生感情,很多弟兄也都会想着替人赎身,这我理解。可是人毕竟是青楼姑娘啊,不能……”
我理解了两把刀的意思,瞪了他一眼,但也懒得解释。
他没再往下说。
我:“就说能不能办?”
两把刀叹口气:“能。但问题是,你给人赎回了自由,结果她那老爹没过几天又把人卖回去了,那算咋回事?你这想法,治标不治本呐!”
我:“他那老爹无药可救?”
两把刀:“病入膏肓。”
我想了想:“他欠了多少赌债?”
两把刀看着我:“兄弟,你不是想替那赌鬼还了吧?不是我说,就算给他把债还清了,像他那种人,还是会重蹈覆辙,还是会把女儿也赌输掉。我就这么说吧,遇到我算好的了,我看那姑娘也挺淳朴,没怎么地,要换别人早糟蹋了。”
我没说话。
两把刀替我想了个辙儿,他凑近我,手掌比在脖子上:“要不……”
我摆手。
两把刀:“那你怎么说?”
我:“这京城的地下赌坊都是你的,你要不让他进门,他也没地方赌去,其他的我就管不了了,你看着办。对了,她爹目前欠了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了,就当给她赎身的钱……呃,不过现在暂时给不了你,我记你个人情。”
两把刀:“说那干啥?也没欠多少,几百两银子,兄弟一句话的事。”
我起身,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我对两把刀说:“行,那就这样。以后别再让我看见那姑娘在青楼里,你看着解决吧。”
两把刀挠了挠脑袋,似乎在思考解决的办法。
……
两把刀的确很有办法。
但那办法却让我并不怎么满意。
他的确把江别燕从秦楼里赎了出来,只是为了与她那老爹撇清关系,又把江别燕卖给了我,从此成为我的奴婢,这样,她老爹也就没法再用她抵债了。老横把江别燕带到我房里来的时候,我还很诧异,可是老横简单说明了之后,也没多待,就这样把江别燕当成一件物品一样交到了我的手里。
据说,赎金是二百两。
也就等于是说,我向两把刀借二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奴婢……
“……”
我看着换了一身衣裳比昨晚朴素但却淳朴得多的江别燕,有些懵。
我记得,以前我家是有下人的,因为那么大一座宅子,母亲一个人打理不过来。可是自从大宅子变成了小院子之后,就只剩下我一家三口,父亲教诲我自力更生,我自己穿衣、自己脱鞋、自己整理床褥,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现在,突然就多了一个奴婢。
竟让我有些惶恐起来。
江别燕也很惶恐,似乎也没有像一个奴婢一样伺候过一个她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她见我正在写字,顿了一顿,想起什么,才立马走过来替我研墨。
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但我写不下去了。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人作伴,但绝不是一个连看都不敢看我的人。
“你走吧,你自由了。”我看着她说。
江别燕抬起头来,有些害怕。
我接着说:“我跟两把刀打过招呼了,想必你爹也不敢再用你替他还债,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哦对,如果没有钱,我这里有些,你拿去。”
江别燕没有说话。
我:“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难道你就愿意这么伺候别人?”
江别燕低着声:“可是,他们已经把我卖给你了。”
我看着她:“那是你自己愿意的?”
江别燕抿唇,却意外地点了点头。“他们说是公子你为我赎的身,所以从此以后我就是公子的人了……是我同意的,因为公子你是个好人。”
我没说话。
忽然有些想笑。
昨晚两把刀还说我既做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坏人,可现在却有人说我是好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
“那我现在给你自由,你就不再是我的奴婢了。”
说完,我从江别燕手里夺回墨,自己研起来。
但江别燕一直站着,不走。
我没辙,只能再次看向她:“我养不起你,行了吧?难道你希望哪天我又把你当成一件东西卖给别人?你是人,你有你的自由,绝不是拿给人来买卖。”
江别燕低着头。
这一次,她默默地走了。
我以为。
……
永乐十一年除夕,这是我离家过的第二个年。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一个画面:我在一个很热闹却一点也不温馨的地方吃着年夜饭,周围是一些我并不认识的人,他们粗鲁地喝酒划拳,还时不时来向我这个新认识的“弟兄”敬酒,热情得你一杯我一杯,最后喝得烂醉。
这个年,我是和两把刀那一群人过的。
因为两把刀盛情邀请我,而我刚欠了他人情,不好拒绝。
而且,难道我一个人在孤零零的角落过?
我也感到身不由己了。
当我在不知道哪张床上醒来时,已经到了永乐十二年。
而且,这一年的第一天已经快要结束。
黄昏时分,我头昏脑涨地醒来,发现自己就在昨晚的那家酒楼里,被安排在一个规格还算高档的房间里,昨晚那些人都已经不见了。我问掌柜的,掌柜的说其他人早就醒来走了,应该是聚众打牌九去了,见我没醒就没打扰我。
掌柜的以为我要去找他们打牌九,还告诉了我地方。
但我径直回了房间。
临丹阙的老掌柜回家过年后,我也将我的随身物事都带了出来,几件换洗的衣裳、一套文房四宝、一把剑、还有最后剩下的几十两银子。
这就是我所有的东西了。
除了它们之外,就是我孑然一人。
我打算带着它们离开京城,换一个地方生活,但还没想好去哪儿。
就在这时,一个人找来了。
“赵镖头?”
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有些喜不自胜。踏入这个江湖以后,我认识了不少人,但要说最亲近的,非赵信莫属。是他,让我们认识了这个江湖。
“你咋找来了?”我问他,一边把他迎进屋。
赵信笑得很亲切,回答说:“你最近跟那伙人走得挺近呐,要打听你也不难。我去你们酒楼,发现关门了,然后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这儿来。”
我叹口气:“除了他们,我还能找谁呐?”
赵信再笑:“找我啊。我向老爷子告了两个月的假,准备去杭州耍一耍,听说你在这儿也是一个人,就先来看看你咯。怎么样?跟我一起去?”
我听得两眼放光。
“好啊,吃饭了么?一起!”
“那敢情好。”
……
大年初一,我遇到赵信,终于找回了一些生活的希望。
酒楼里,我们秉烛夜谈。
“小玉那妮子,出那么远的门也不给家里打招呼,她的信到汉中的时候,船队早就不知道漂哪个地方去了,给我们老爷子急得,要不是我一直劝,差点儿不顾一切买船跟过去了。哎我说,赵小天可以啊,拐了我们小姐不说,这会儿还私奔了,牛!全世界属他最牛!”赵信愤愤地说,但听上去是玩笑话。
我耸了耸肩:“我也劝不住。”
赵信叹口气:“去都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赵小天这家伙嘛,还算机灵,他陪着应该没什么事;况且那是朝廷的船队,要真出了事,朝廷也要给交代。就这么说咯,老爷子才消气,不过等回来啊,我估计赵小天得被剥了皮!”
我笑了一声。
然后问:“对了,赵镖头,你说去杭州,有什么好玩的?”
“西湖大会啊。”
“哦。”我也想起来了,去年在杭州的时候,肖小五说那秦家每隔十年会办一次“武林大会”,下一次刚好就是今年。原来正式的名字叫西湖大会。
“这西湖大会啊,可是江湖中的一大盛事。你生得巧,运气也好,赶上了。记得上一届的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哪知道这些事啊?嘿嘿,而如今,他们已经是拿着请帖到汉中去请咱了。”
“那什么大会还要请帖?”
“没请帖倒是也能去,人没拦着,不过有了请帖,不有面儿嘛?”
“那是。”
“本来是请老爷子的,但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爱走动,就让我过来。”说着赵信笑了笑,也不避讳,“而且,老爷子如今骂人可以,比武,怕不行。”
“他们是请老爷子……请你去比武?”
“那不然请去干嘛?”
“这样啊……那赵镖头定能拿个头筹,给龙门镖局涨脸。”
“嘁,想多了。”
“那三甲总行吧?”
“做梦!”
“不是,凭赵镖头的武功,在江湖中难道还排不上号?”
“一山还比一山高啊……你去了就知道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