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是正确的,那么今天应该是2031年7月22日。
如果时间是不准确的,那么今天应该是2011年7月22日。
这中间一下子跨越了20年。
“我坐在东大校院的废墟上,身边除了断砖残瓦,还是断砖残瓦,那些昔日高耸的高楼,现在坍塌成了一大堆一大堆水泥和钢筋混杂在一起的废物。就在我的不远处,大约三米远的地方,有二具人的白骨,有一具基本完好,另一具的一半被压在废石板之下,似乎事故发生时他想到了逃生,所以尸骨面对着地面的,右手向前伸展,左手弯曲撑地,脸朝着前方,成了今天这种匍伏爬行的姿势。
“白骨到处都是,昨晚我已见过了好多具。相信废墟底下会更多。这是世界末日的景象,他们吃过了最后的晚餐了吗?一定不会的,通过他们的姿势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作好安详地面对死亡的准备。然而,如果一切都是突然而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灾难就来到了,会是多么恐怖的景像啊!
“整个S市的高楼大厦几乎塌成了平地,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很远处南边起伏的群山,天地显得非常辽阔宽广,向东还能看到东边的地平线,那里一轮惨白的太阳正在升起。这些景色在原来是看不见的,那时目力所及,面前除了高楼还是高楼,摩肩接踵地像一座比高的水泥森林,人类栖身于这些或圆或方的水泥匣子中,像只自以为是的鸟,高高兴兴地活着,根本没想到,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这些貌似坚固的房屋,像纸糊的一样。
“东南大学没有了。568中一定也没有了。我的家,我的家人一定也没有了。还有小眼镜、胡子叔、老五、狗仔、融雪他们的家一定也是这个样子的了。
“昨晚不是幻觉,那个站在栀子花边的人,就是杨一龙同学的鬼魂,它一定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别的城市的人为何不来救助,掩埋这些遇害的人?它们难道也是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吗?还有国家,整个世界,国际救援组织,为何不伸出人道之手?这个城市里有几千万人,如果没有全部遇害,他们去了哪里?为何要抛弃自己的家院呢?
“就着刚亮的天光,我在纸上记下这些文字。互联网没有了,巨型的超市没有了,人类创造的文明没有了。感谢上帝,我的原珠笔还在,它里面还有半截油墨,现在它好象已成了曾经文明的象征,是我手中惟一的可以用来在纸上作下记录的工具……”
这是欧阳春一醒来后记下的日记。
他习惯用电脑来记事,现在电脑没了,他只能用这支没被掷掉的笔,象练硬笔书法一样地笨拙地记写着。
红红的太阳出来了,比以前又了很多,仿佛离地球很近,一出来就烤得人灼热难受。其他人还在沉睡当中,恐惧到了极点是不再恐惧,就算是个坟场,也能睡得很香。
“2012年,玛亚的历法到此终止,难道预言真的会在我们这一代成真吗?那么,我们6人,将会是诺亚方舟上的乘客,诺亚方舟啊诺亚方舟,你会把我们载到彼岸吗?”
想到了诺亚方舟,欧阳春一悲悯地看了看仍睡得很熟的融雪,女孩子特有的柔美的线条、以及虽然没涂唇膏,但在晨光中依旧艳红的嘴唇,让他很想在她的脸上温柔地轻轻亲吻一下:她就是惟一的夏娃了,而他,一定会成为亚当。这个小妖精一样地总是喜欢缠着他的、随心所欲的、任性的女孩子,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现在她匍伏在小眼镜的肩头,脸上还漾着笑靥,一定是梦见了开心的事情。当初,他是不怎么赞成一个女孩子也出来疯跑的,现在他庆幸带上了她。
欧阳春一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是个男子汉了,他一定要保护好她。
灼热的阳光把融雪照醒了,她揉了揉迷糊的双眼,像在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现在我们往哪里去呢?”
胡子叔又要过了小眼镜和老五的手表,对比着仔细地看了一会后,摇头。
欧阳春一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胡子叔,他相信年龄代表了经验。
胡子叔说:“离这里最近的是C市,但也有二百公里。我估计那里也好不了多少,否则S市不可能会是这样的。”
“我们一走,就走过了20年,好象进了时光隧道,来到了未来。”欧阳春一说,他站起身,向东大宿舍那个方向走去。
昨晚融雪的“植物定位法”提醒了欧阳春一,凭着仍顽强地在废墟的缝隙里长出来的几种特定的、欧阳春一所熟悉的、开始干枯的植物,他找到了原来他居住过的地方。
他想起了扬一龙,想起了那些和他同住一室的同学:
印象最深的是四川籍的、笔名为“川号子”的狂人扬一龙。
扬一龙学习成绩一般,是东大文学社的活跃份子,专喜欢写一些狗屁不通的朦胧诗。那些诗当然也不能说不好,各有所爱么,他爱写得只有自已看得懂的诗是他的事。惟董教授对他的诗情有独钟,在课堂上表扬过不至一次,从此后扬一龙便自我感觉特好,每晚都喜欢对着同宿舍的其它三人“嚎”他的那些歪诗,如果有人喝彩,他兴致更高,会朗诵了一首再一首,直到宿舍区响铃熄灯。
也有女生成了他的粉丝,把他捧为东大的诗神,这让他更加得意忘形了,对崇拜他的东大女生,爱情诗写了一首又一首。后来写到了欧阳春一喜欢的女生李艳头上,一见到李艳来了就大声地“嚎”起爱情诗来,朗诵完了自己的,就朗诵普希金的、泰戈尔的、雨果的……吓得李艳后来很少来他们的宿舍了。扬一龙便又把目光盯到了融雪头上。当时融雪爱的是欧阳春一,来跟扬一龙学写诗完全是个晃子,仅是借机会接近欧阳春一而已,扬一龙却信以为真了。
融雪为了气欧阳春一,故意当着欧阳春一的面跟着扬一龙成双入对。欧阳春一虽不在乎融雪对他怎样,但对热爱自己的女生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心里总是有醋意的,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有时融雪邀欧阳春一去卡拉OK,欧阳春一会欣然前往,是对扬一龙的一种反击。偏这个神经病样的狂人以为欧阳春一想抢他的“女朋友”了,明明当时他跟融雪一点也没什么越界的事情,扬言要跟欧阳春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成了当时东大著名的桃色事件。话传到了李艳耳朵里,李艳当然就再不理欧阳春一了。
所以欧阳春一才会对他的印像特别地深刻。
而今物是人非,扬一龙一定已成了累累白骨,而融雪却跟他走到了一起,让欧阳春一嘘?。
欧阳春一想到这些,放下了悲天悯人的想法,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伸出右手,运用他掌上能量把废墟移开,想发现一点扬一龙的蛛丝马迹。
“呜~~,飕……”
一阵怪风吹得破铁皮框框作响。
废墟底下飘出来了一张扬一龙的手稿!
它飘飘荡荡地随风旋转着,落到了欧阳春一的面前。
欧阳春一一阵恍惚,感觉诗稿上附着扬一龙的幽灵。
他没去捡那已经发黄的诗稿,他不想捡起一颗让他不舒服的心。
但走出十几步后,他又返了回去,重拾起那张会引起他心烦的东大“著名诗人”的手稿,象捡到了一个烫山芋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好,装进了口袋。
因为找不到水,他们向中国河的方向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