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佛庙内禅音袅袅鸟唱蝉鸣僧人们早就起来各司其职早课的早课清扫的清扫挑桶取水的取水阳光倾泻下一扫山间雾霭。
徐江南和秦月一前一后越过前堂。
房屋内木鱼声声声不绝。徐江南伸手一半又缩了回来。秦月见徐江南半途而废倒也没想太多利索上前作势就要敲门才出手。徐江南便瞪了她一眼秦月讪讪一笑也缩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家里的时候性子起来了就连她爹也敢忤逆如今反而见到徐江南的不悦神色她竟然有些势弱。
百无聊赖之下竟然做出了用脚尖在地面画圈的幼稚动作。也不知道倘若这一幕被熟络的人看到了会不会大跌眼镜这还是那个动不动便在卫城街道纵马狂奔的骄横小姐?
等了少许木鱼声渐歇徐江南在门外轻扣房门轻声唤了句:“大师。”
房门应声而开徐江南也不惊异昨夜见到老方丈神通修为这些都见怪不怪了率先进屋秦月跟在后面进门后有些自觉的掩上房门。
弘道方丈回过头头发指着一旁木椅一脸和蔼笑意道:“徐少侠身体可还好?先坐吧。”
秦月闻言倒是异样的看了一眼徐江南在趁着弘道和徐江南说着体面话不注意的时候她一脚踩在徐江南脚上碾呀碾的这才算出了口恶气。弘道方丈不提她还差点忘了不过总算知道这穷破书生的姓氏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书生不叫卫澈就如她不叫秦月一般她同卫澈熟的很莫大渊源还没出西蜀道总不会随便碰见个人便叫卫澈吧。
徐江南也是笑意熙熙起身借机抽出脚朝着大师作揖道:“昨夜多谢大师出手相救。”随后又有些疑惑道:“大师如何得知小辈姓氏?”
弘道早在第一时间见到徐江南的眉目他心中有了个念头。此番他也是借此想验证下自己的猜测看人是不是故人之后轻吐一人名字。“徐暄。”弘道方丈几十年阅历下来眼光自然非同常人秦月是男是女一目了然再加上先前的小动作以及昨夜秦月失魂落魄的模样。虽不知原因是什么但也猜想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所以此言并没有什么遮掩。
徐江南闻言心中一骇可好歹他也是修了几年道行的小狐狸镇定下来不动声色道:“晚辈愚钝大师此言甚是不解。”
弘道方丈笑了笑道:“哦昨夜便是少侠那位朋友见少侠失踪在寺院一直唤徐公子徐公子。故老衲才有此猜测。”先前问过话之后他便一直注意到徐江南的神色虽然面前人掩饰的极好但第一时间眼神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察觉于心。
秦月在一旁倒没有太多想法听着两人打着机锋听着一老一少两个狐狸打着机锋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最要紧的东西。他姓徐又认识自己哥哥到时候归了家威逼利诱问之后这名书生的来历自然就知晓了她想到此处喜形于色倒也不觉得此间有多无聊。
徐江南羞赧一笑说道:“是我二人莽撞倒让大师见笑了。”
弘道摆了摆手称赞道:“徐少侠年少英才老衲像少侠年少时可不曾有如此修为。不过……”弘道面露为难神色。
徐江南爽快道:“还请大师但说无妨。”徐江南像是没听出弘道方丈的弦外之音自落圈套。
弘道自知如此算计小辈自是不妥但是滋事于他来说事关重大也顾忌不了太多只是老脸一红继续问道:“老衲想问少侠的剑匣来于何处?”
徐江南不解其意轻巧说道:“家中长辈所赐。却没同晚辈说过具体出处。”
弘道几十年修下的镇定安态像是一朝抛尽同先前判若两人情不自禁激动再问:“可姓徐?”
徐江南委实惊异弘道方丈的神色疑惑蹙眉摇摇头。“大师你这是?”
弘道也是自知失态尴尬一笑闭上眼像是回忆道:“倘若老衲没有看错这剑匣乃贫僧故人之物。十数年未见这才有此失态少侠见笑了。”
秦月家里什么宝贝没有?眼高于顶使剑世家对剑有关的东西自然是熟络于心剑匣佩戴盛行与北看似极其大气。后来文士发现如果用鞘来装剑不但便于携带而且美观世人附庸风雅之下剑匣这才渐渐隐藏于光阴。也正是这样剑匣一物物向来古远像这类东西便如上了年份的陈酒越老越香越老越珍馐。就凭她的眼力劲自然看出来徐江南的那古朴剑匣极有年份。
而秦月见弘道方丈言语不离剑匣还道是这大师是道貌岸然之辈见物心喜想要趁火打劫不禁插嘴说道:“你这和尚我道真是什么德高前辈却只打人家剑匣主意真不害臊……唔唔。”
徐江南哪能让她如意说完赶紧用左手捂住她免得她再口无遮拦轻声训斥。“闭嘴”
秦月见自己好心老是被他当做驴肝肺不放在心上就算了到头来还要责骂自己。这委屈就如山洪一般爆发出来想都不能想一想便红着眼一把甩开徐江南的手臂眼泪滴滴连绵滑下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忿怒道:“本姑娘再也不管你的破事了你去死吧你混蛋!”说完夺门而出
气氛突然尴尬进退两难。
徐江南见弘道面色坦然不似作伪释然一笑道:“大师睹物思人就像他乡遇故知晚辈也体验过只是剑匣乃长辈所赐不敢转赠。还请大师原谅。”
弘道也是知道乃自己心急倒让两个小辈误会了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了副青檀佛珠出来放到桌台上窘迫一笑。“唉是老衲唐突了这佛珠礼轻但还请少侠稍后替老衲交给刚才那位姑娘。”
徐江南见佛珠粒粒圆润还有些泛白光圈他虽不懂但看着也是佩戴多年才有如此光景。礼物太重哪敢接下。不过见到此举确实知道大师是真的认识这剑匣。想要推脱一阵却见弘道方丈已经转过身子敲起木鱼不闻不理。
只得无奈拿起佛珠告辞。
徐江南掩门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待晚上晚辈带上剑匣再来拜访大师。”
屋内木鱼交错有致弘道闭上眼想起多年前见到一背负春秋剑匣的文士后面是夏陵江江上一船舫火光千丈背剑文士一剑斩断系在他双手上的绳子让他不要再回来。
那会他身边还有一女孩。
……
徐江南寺内四处寻找一番没找到哭着鼻子跑出去的秦月。回了客房见到余舍这才了解原来她往后山跑去。
得知她下落之后徐江南也不着急取过剑匣缓着速度往山后走她能去的地方能有几个?无非就是昨夜大战的石坪处。而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权衡一下。先前弘道方丈像似无意间提及徐暄的名字虽然被自己搪塞过去但估摸也是不信的。
李先生将剑匣给他的时候也说过这剑匣原本是装了一把名叫春秋的名剑是他爹从吴家争抢过来的事后一直是徐暄的佩剑。而这弘道方丈一眼点破显然是与徐暄又不大不小的情分。只是这情分究竟是恩还是怨他不知道。
如果是恩的话那好办?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师不将事情开诚布公?如果是怨的话?倒有点说不出过去徐暄身死已是定论两人之间倘若有仇肯定是报在自己身上毕竟春秋剑匣在自己这里最关键的是自己姓徐哪怕不是徐暄的后人肯定也脱逃不了干系。瞧着昨夜老方丈的身手显然是留有余地他若要害自己恐怕自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在最后的时候徐江南其实是有一股冲动想推诚相见但被潜意识里的那股子庸人自扰的惜命念想给生生腰斩下来。
徐江南自嘲笑了笑有些苦涩似乎觉得是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又或者是李先生的话刻在了骨子里。明明蝼蚁一般存在在那些一身功力深不见底的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却惜命的要紧其实说不定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没你这么个人。
想通此处徐江南准备晚上单独找弘道方丈谈谈倒不是说想从弘道大师那的得到什么意外好处他就是想听听徐暄的故事。李闲秋说过徐暄老道士也说过但都是语焉不详浅尝辄止。
他想从别人嘴里再多听几次将徐暄拼整的连贯起来。不想像小时候别人问起他爹他只能编凑着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去了很远很远的远方。再后来?连三言两语的概括都说不出来。
……
到了大战石坪处果不其然秦月坐在石崖边上山风拂动青丝向后飘摇露出精致耳垂精致镶玉的佩剑随意丢在一旁。徐江南着实惊叹她的大条程度。若是以前同卫澈在一起的时候巴不得遇见这样的人估摸着早就将这佩剑偷去卖了。
徐江南悄悄过去隔了一尺左右的距离也坐了下去发现秦月竟然一个人提着昨夜给她的酒葫芦喝酒喝闷酒。
秦月也不瞧上徐江南一眼轻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徐江南毫不客气撕破窗户纸嬉笑道:“一个人喝闷酒啊!”
秦月恼羞成怒嗔怒骂道:“要你管?”
徐江南不在说话脸上挂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指了指她她手上的酒葫芦。
秦月明白过来又红了眼将酒葫芦砸了过去。“还给你混蛋。”骂完之后正想着起身离开却被徐江南一句话给勾起好奇。
徐江南接过酒葫芦面朝前方一览无余的葱翠山林绿浪一阵接一阵轻声道:“以前我最喜欢的事便是用一壶酒去一个老道士那里换个江湖故事。”又掂量了下手上葫芦的斤两笑道:“算我吃点亏这半葫芦酒归我我给你也讲个故事如何?”
秦月沉默下来。
徐江南先饮一口酒也不管她缓缓说道:“从前有个孩子是个孤儿搜寻所有所有的记忆都找不到双亲的样子。从记事开始他便同一个好心的先生相依为命。
先生呢是个说书人带着他走南闯北的说上一天才从仅有的铜板中取出一两枚给他。而他也是那会听先生说过许多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江湖事他也躲在草墩里见过贼人一刀下去血流成河的景象。
可一两枚铜板能做什么呢?仅仅是填个肚皮就没了连个包子都要咀嚼到没有味道才肯咽下去。当年那个孩子还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草根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偷了个馒头转身却撞在了权贵的轿子上被权贵的仆人拽到墙角打了一顿到吐血他都护着那个馒头随后用省下的钱买了本《山海经》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馒头一边看着上面寥寥几笔就是个鬼怪的烂制画册一脸青紫污血笑起来难看的要死。
而那个先生对这一切都是视若不见他先前有些怨气后来就不怨了。如果不是先生估计他还没睁眼就已经算走了趟人世。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自作自受能怨谁?不去买那个书册就不会偷东西自然也不会被打这就是因果谁种的自己就得吃这是他那时候悟出来的道理。
再后来他年纪大了一点就想找着双亲哪怕他们不认他这个儿子也好磕几个头知道他们还活着就行。”
徐江南顿了顿喝了口酒又呼出了口心中压抑的气息这才接着说下去。“可是他能怎么找光凭一个名字?难如登天啊!可大海捞针他还是得捞啊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成为一名大侠名扬四海说不定能传到他父母双亲耳里也就有了机会。
先生在某次救人的时候展露过武功他想学死缠烂打了几天并没有结果。他是个不服死的性子又想了个办法每日当听到第一声鸡鸣的时候便提折了个木枝往山上道观跑看道观的小道童练剑黄昏的时候自己偷偷的练。练了几年之后想在某个人面前耍下威风却连个剑花都没舞出来剑却脱手而飞。
就在他想信命的时候上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知道了父母双亡的消息还是被人害的被一群读了书的人害的后来天下人都信了那群读了书的人他爹娘算不算是被天下人害的呢?但可笑的是知道消息又有什么用呢?他连去磕头都不行要送命的啊他倒是不怕死只是他死了他爹还是得在那个地方跪着为人子他不甘心。”
徐江南在身上各处比划了一下道:“后来又有个机会他拜了个老侠客当师父在山里学了一年剑挑了半年水最初的时候春露秋霜的他一天都来回一次都是勉强。最惨的一次走山道时候脚下一滑差点就掉进了深涧要不是被藤蔓勾住了脚估计都喂了野狗了。
后来出了山砍了几伙贼人他也受过伤好几道这么长的伤口。现在呢他一步一步往他爹那里走期间还要去接一个女子。他觉得哪怕死也要磕了头再死。所以这个路程他不得不谨慎。以前在金陵的时候那个小孩子听另外一个说书人说其实孤独不是四周无人的时候而是周围全是人你却举目无亲当时把他惊的啊手掌都拍红肿了还给了一文铜钱。后来想想全然不是个事嘛举目无亲算孤独放眼天下皆仇敌那又是什么呢?”
徐江南仰头畅饮直至酒尽从怀里掏出弘道大师给他的佛珠递了过去。
“故事到此为止了这是大师给你的佛珠不好听也听完了。”
秦月一言不发拿过佛珠转身就跑一手捂着嘴像是极力抑制什么。
徐江南昂起头用小孩子的口吻自顾自地说道:“好了只准你哭一次这次完了便不准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