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燥热像是流火未央之际恋恋不舍下给世间的最后一点余温与挣扎。
徐江南一行三人靠着官道上的阴凉处躲着烈日往李安城牵马而去。
秦月一方青衫士子袍方巾簪束着青丝但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凌乱的沾在额间。她用袖子擦了擦从面颊两鬓滑落的汗滴然后朝旁边正在思索的徐江南喊道:“喂。”
徐江南目不斜视看着官道也不转头轻嗯一声示意。
秦月朝老僧入定般夫子作态的徐江南拱了拱鼻子一边踢着路旁的小石子一边开腔问道:“既然你要救那个姑娘为什么先前的时候不出手现在赶过去不就晚了吗?而且你是怎么看出来那辆马车有古怪的?”
“你见过用马车赶路的?即使是用马车赶路寻常人家的护卫也是紧追其后护在两边的那不是明显告诉人。闲人勿近此车内的东西见不得光!”徐江南原本的温和神色突然平淡起来反问道:“至于为什么先前不动手车内的情况不明先不说车外三人我能拦住驾车的你和余舍能拦住两边骑马的?假使真的能拦住我敢保证这样打草惊蛇下来就算救下了人也是具尸体。”
秦月偷偷往后面看了两眼瞧见余舍不停擦汗的憨实模样朝徐江南讪讪一笑似乎又想到了两旁的行人哼哼唧唧强词夺理道:“那旁边还有那么多百姓我就不信全是些见义不勇为的孬种。”
徐江南被她天真的想法逗得笑出声来看着秦月一本正经说道:“那三人没拿刀剑还好说提了刀剑还别说可能真的都是一群孬种。”
秦月哼了一声振振有词讥讽说道:“你怎么知道?”
徐江南牵着劣马定下身子看着秦月一脸自嘲神色。
“因为当年我也是这般冷眼旁观过。”
第一次出凉州十多个持刀草茎贼人劫道三十多号押解人士被杀遗殆尽一路百姓四散皆逃徐江南被李先生按在草丛里一眼不眨的看完全程。
……
李安城昌西坊。
临江仙酒楼上二楼靠窗雅间桌上两三碟小菜一盘花生米一洒脱文士开窗孤饮。
李安城有一名酒曰秋露白相传是寒露之后取白玉盘置于碧草茂盛处或置于丛叶倒垂的劈力悬崖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用来酿酒酒成之后还得埋在土下一年作陈酿酒之酽白甘香是为一绝。
就连当年一位老酒仙说天下名酒也只是道了句凉州杏花黄李安秋露白。可见一般。
孤饮文士便是李显彰窗外行人车马匆匆各司其职繁荣尤甚当年。
李显彰独酌一杯有人在门外轻敲房门数下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来人将房门掩上这才走了过去朝李显彰抱拳道:“先生。”
李显彰也不看他起身将原本倒放在桌上的酒盏翻置过来添了杯酒水指着空位笑着说道:“一万来来来先喝杯酒洗尘这可是上等的秋露白。寻常地方可喝不到的。”
换了一身寻常装饰的更一万也是面有喜色将身上包袱摘下搁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坐在李显彰对面一饮而尽之后开腔说道:“先生幸不辱命。” 李显彰将包袱放下在桌底也不用筷直接动手抓了粒花生米丢到嘴里放眼窗外见到远处房院里用来祈天高耸着的楼阁平台心不在焉轻声说道:“一万你看看这昌西坊还如往当年一般也不知那楼阁山水里是不是风景旧曾谙呐。”
更一万耳垂挂着银环望了眼下面人来人往的街坊知道先生心中所想咬牙冷言说道:“先生陈姑娘的仇是该报了这么些年了。”
李显彰阴邪一笑用食指沾了沾杯盏的酒水拇指碾了上去再看着手指上的酒渍声音平淡却有止不住的杀气。“自然时间太久了那些人自己都快忘了。不过这多上一年平王府上总该要多流一点血。”
更一万沉默不语并不是为那些将死的人悲哀他同李显彰一般的性子睚眦必报。这些年的积怨也压在他的心上但他不会去说不会表达出来他知道面前的文士也记着就够了没有被他惦记过的人逃脱了的这是面前文士的本事。就像文士让他看一夜斩魔台上的戏再去南宛城等他到南宛城的时候果然那送圣旨的钦差才到这种移花接木的事无论早或是晚都是大费周折。而这些年这种巧合数不胜数他也权当是先生的本事。
下面一架马车行过停在街道尽处的龚氏车马行马车内空无一人。
李显彰自然知道里面本该有谁或者说这是他一手安排下的棋子。
十多年前查到平王府的时候他就物色了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未雨绸缪到了今天这一步。十年前他给那位姑娘算了一卦说她命里有凤格三天前他又给那姑娘算了一卦说她大婚之日有一劫难但只要安然等待便会化险为夷。
她将信将疑大婚之日的晚上一众恭贺的亲朋好友全被三位蒙面人给杀了就连她那个青梅竹马的相公都是一刀毙命她被人打晕醒来之后便是车上的光景悲痛欲绝只好信了那游方术士的话没有咬舌自尽。
李显彰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个良善的人几十条人命在他眼里不过云烟倘若觉得要死上全李安城的人命能让杀了陈苇的凶手灭门他依旧会风淡云轻般设计下去。
李显彰微微一笑说道:“戏台子已经给他们搭好了戏子也都入了瓮。看好吧不管那家人姓陈不姓陈全都得偿命。”随后又正眼看了眼天色正是夏秋交接之际天空青白一片。李显彰言语幽幽像是在青白的天上看到了什么泄露了天机的东西如同读着箴言一般。“这个冬天的大雪得埋多少人啊!”
说完之后便与更一万各自喝酒。更一万也不提问他对面前的文士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些许时辰过后徐江南三人从临江仙门前走过没有注意到楼上的李显彰。
而李显彰分明是注意到了他们饮尽一口酒兴致勃勃间竟然用春秋曲调哼起了当年西夏攻城的戏:“报!禀将军。西夏贼――子已经兵临城下还请将军速速定――夺!”
更一万也听过这个曲名字就叫《西夏攻城》下一句台词他也知道但他学不来唱腔。
台词是:杀他个桃红柳绿血流成――河!
……
余舍进了城之后便如进了大观园一般左右观光应接不暇。徐江南还好金陵都去过了也算是见过猪跑的那种不至于被惊到失色。秦月则是想入了家门一般在大街上骑着马闲庭信步。
三人牵着坐骑沿着昌西坊走到尽头这才看见一家车马行大门外挂着个“龚”字这才停了下来。
秦月一马当先就要进店质问徐江南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将秦月往后拉了一把给她使了个“一切听我的”的眼神秦月别过头哼了一下。
徐江南整了整衣冠这才进门秦月将缰绳递给余舍紧随其后。
余舍一副憨厚的样子在门外老实看着马匹包裹。
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店家见有人上门喜气洋洋的从柜台一旁出来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客官可是要租赁马车?”
秦月正要跃上前插言。
徐江南抢先一步挡住她对店家笑道:“掌柜的这不是说笑吗?来车马行不租车那还能干吗?难不成店家要请我二人喝茶?”
店家听言羞赧一笑。“对对对。”随后又问道:“只是不知客官二人什么时候要要多少数目?”
徐江南四下打量了一下店内笑着对店家说道:“今日便要如何?”
今日?三四十岁左右的掌柜默念一声面色迟疑。
徐江南见掌柜的有些为难温和说道:“感情这昌西坊说的都是假的。龚氏车马行还有不接的生意?”
掌柜的闻言一受激一顿脚定声说道:“公子说笑了实不相瞒今日本行只有一辆马车还是刚租赁归还的一般是没有一日双租的道理只是公子硬要今日要的话我便差遣小二给二位换匹马。不知二位客官意下如何?”
徐江南点点头从衣袖掏了锭纹银出来往桌子上一扔朝店家一笑说道:“掌柜的这是定金租赁半旬够了吧。”
掌柜的见状立马扑在银锭上放进袖子捏了捏笑容可掬说道:“够够了。只是不知客官几时来提?”
徐江南摆摆手又是环望了会店里声音平淡说道:“弄好之后送到清悦客栈吧就在昌西坊那头知道吧。”
店家急忙应承说道:“知道知道。”
徐江南嗯了一声之后便推着不情不愿的秦月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店家正伸出头想着说句客官慢走。
而徐江南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漫不经心的问道:“诶店家先前租赁那马车的可不是贩夫屠官的吧那味道可受不了。”
店家听闻这个像是提到了他的喜事一般拍了拍胸脯自豪又荣幸的回应道:“放心客官先前租赁的人家是平王府的王管家听说运的是丝绸类的精细东西。再者说我们龚氏车马行的马车租赁收回后都会用香料给熏上一遍。大可放心。”
徐江南身形顿了顿背着店内摇了摇手骑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