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生也不知道见了周公几回总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断了片徐江南也没同他说上那天之事任由他傻人傻福秦晨而今对于这些事情也懒得出面任由徐江南折腾处理若后者能解决他也乐见其成若后者不能解决说真的他出面了似乎也没用。
不过这番交错之后徐江南和秦晨一伙人再往长安走时不时便会碰见一些往西北过去的佩剑公子有些还是锦衣头戴高冠腰悬秦佩大摇大摆有些似乎已经吃了点小亏知道藏拙无一另外队伍之中都会带上个镇场子又或者老江湖一般的人物大多六七品的样子也有过八品小宗师就像春后蚂蚱陆续从土里爬出来。
徐江南和秦晨大约又走了半旬左右的样子算是到了长安脚底在行个几日功夫便能见到长安这座心仰的古城而这段时间也没遇见像那白须老者那般过来刺杀的人物长安也无太多动静传来像是成了死水一般。
不过到了此处的时候秦晨却让队伍换了个方向绕了个道没有径直朝着长安过去徐江南也没问原因以为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到了晌午时分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有人入了营地同秦晨说了几句清浅小话徐江南靠着大树遮阳同黄梁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后者兴致也不高阳光太盛像是被晒焉了一般。
聊着聊着徐江南瞧见秦晨的脸色皱了皱眉头然后背剑过去黄梁生假装没看到背过身子打了个哈欠闭眼准备休息一下用来应付下午的赶路。
秦晨走在前面徐江南跟在后头二人之间一直没有开腔那天事后一直如此前者觉得少说少错免得又得罪这位如今正在风头上的徐家后人而徐江南则是不屑就跟当年徐暄一般的性子对于这种世家子好感不多更加不用说当日还同他耍了一番心机这种故意低头做出一些瞧着像讨好的事自然也就不屑去做。
心照不宣的大概走了数里地入了乡巷正巧晌午时分各户人家炊烟袅袅青烟弥盖在黄土草屋之上氤氲不散入村的时候正好遇见几多乡野人士汗流浃背扛着锄头细数着下午要做的事宜然后又看了看天色满心喜悦似乎今年老天爷给了不少面子能抢在谷雨之前做完播种插秧的活计。
不过一小会之后觉察到了一旁的徐江南和秦晨警惕意思浓厚背后议论纷纷他们这些人淳朴归淳朴但对外来人也有不少防备而且正因为这种眼瞧着就能觉察到的防备才更加衬托出淳朴和无心机。
秦晨倒是轻车熟路迎上去说道了几句结伴的乡野农夫立马换了副热情脸色指了指村中方向秦晨这才拱手而去这一不做作的拱手倒是让徐江南有些刮目也让那几位农夫有些局促不知道如何应对想了想皆是散去回家。
入了村秦晨带着径直往北一路走到一方柴屋之下周边用枯木竹子圈了个小院出来左侧养了些许家禽用篱笆围着旁边种了一些蔬果右侧则是一方石桌下面几块并未打磨过的石头坐着一位发白老者发丝青黑交加低着头正用笔圈点着什么。
秦晨恭恭敬敬站在门外伸手敲了敲柴门。
老者闻声转头一脸温和望着院外似乎有些看不清人眯了眯眼觉察到是自家女婿之后一脸温和不过继而又是看到背后的徐江南笑意便淡了下来过了一会这才叹息说道:“都进来吧站在门外像什么话。”
徐江南站在院外之时便就有了几分猜测心思等见到秦晨的作态之后便也就知晓了老人身份进了门无论有着什么样的偏见但对于任何人都会经历到的年老位置作为晚辈的他也是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李怀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石头说道:“坐吧饭还没好老婆子正在弄。”说完转而看向秦晨笑道:“晨儿去吧帮老婆子添点柴她一个人又要烧火又要烧菜的忙不过来老夫腰又不好这两年下来一弯腰晚上就睡不着到时候还得折腾到她睡不着。”
秦晨笑了笑嗯了一声领命而去。
徐江南听二人拉着家常似乎秦晨对于这些东西很是熟络看样子没少做过坐下之后李怀将纸笔合拢放在一旁然后给徐江南添了杯茶水眉目不抬声音枯老说道:“莫怪老夫愚笨见公子面相有几分像是故人之后恕老夫唐突公子可是姓徐?”
徐江南点了点头。
李怀哦了一声也是点了点头想了一会之后然后说道:“都是些粗劣茶叶公子若是不嫌弃先润润喉什么事等降燥消火之后再说。”
徐江南嗯了一声低头喝茶这会一只黄鸟停在房梁之上轻轻小跳啾啾个不停让人心喜。
而这个传闻已经在刺史位置上时日不长的老人也是轻轻啜了口茶水等到苦涩过后这才开口说道:“徐将军是冤死的但是死的不冤。”
徐江南皱眉静待下文。
李怀深深的看了眼徐江南瞧见他并未因为自己后半句的不妥而生气这个世道善于听人说即便是妄语能沉住气便是好的老人赞赏说道:“孺子可教。”
说完之后李怀像是在翻很旧的回忆眼神浑浊就同寻常上了年纪的农夫毫无差别想到极处之后抹了把就像干涸河床一般的老脸声音也如风声从河床穿梭而过的样子很有年代感的说道:“当年你爹找上老夫的时候老夫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老夫在当年深以为然不过可惜别人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像老夫这样的穷苦人别说帝王家就连士族都瞧不上再加上那会的儒道法墨诸子看不上诸子老夫当年先入的纵横后来转的儒生人家冷暖就不说白眼吃尽当时老夫就纳闷了你说都是读书人怎么就泾渭分明的那般清楚?
后来觉得对不住老婆子懦弱了一回投了江被当今圣上给救了。没什么好藏的能骗过别人难不成还能骗自己?再往后经历过一些事觉得士族之中出将相是有道理的寒门士子有才的也多但为官为吏的时候眼界不高办事结果可能一样但的确不如士族的圆滑漂亮这一点否认不了。”
李怀顿了一下望着徐江南笑道:“而之后一直到老夫做到了刺史位置也没再见过徐将军一面可老夫知道这个刺史位置也是你爹给的。”
李怀瞧着徐江南细听的神色眨眼说道:“可无论你信与不信老夫还是要说你爹给老夫的是个机会而不是这一顶官帽若你觉得当年你爹在朝中有私心想着用刺史位置拉拢老夫那便真是大错特错了第一若老夫是这么个人定然入不了你爹的眼第二你爹若是这样的人别说西蜀就连当时想要带兵南下都是个问题。”
徐江南似懂非懂。
“你现在不懂是应该的等哪天你到了你爹的位置上你就懂了。”李怀端起茶水一边喝着一边说道:“而在当时圣上其实并不看好凉州太乱贼寇太多更有甚者有人白天是乡野长者到了晚上便是杀人窃贼圣上怕老夫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整治不了到时候还得找人收拾个更烂的摊子就不好了。
还不如在朝廷之中找个德高望重之辈出来一劳永逸。后来圣上找到了老夫跟老夫坦诚布公说了此事你爹推老夫上这个位置圣上也怕是交情问题毕竟此事若是出了个差池老夫这辈子估摸着也就是外放的五品官老夫后来想了想还是应承了下来。”李怀抬头看了眼徐江南咧开嘴露出黄牙笑了笑然后说道:“第一次能位居高位的时候老夫就因为少了点胆色错过了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徐江南只是静听虽说李怀像个长辈一样无重点的絮叨他也没有任何嫌弃烦恼之色。
李怀缅怀神色很甚似乎又回到的当年意气风发端着茶久久不饮然后傲气说道:“可即便如此圣上离开长安之时也只是老夫当了个代刺史其实也有保护老夫的意思圣上想给寒门一条富贵路你爹太过异类哪能年年出个异军突起的徐将军也没那么多战功分封不是不适合寒门效仿可老夫不一样是从朝廷班子底层爬出来的这番若是功成便能堵住满朝文武不纳寒门的悠悠之口这也是能在数年之内开恩科的原因。
这一点老夫没让你爹失望真要说起来这个刺史位置在当年还就只能是老夫来坐就算是曹老头子都坐不稳曹老头子是个实打实的儒生要说教化手段在当时的西夏他要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可要说到长安当时纷乱局面他治不了说句不好听的嘿他曹某人还真就没老夫有手段。唯有昔日赵京兆才知晓长安底细有计可施不过可惜赵场这老京兆敢打敢杀长安倒是清明了一段时间不过杀心太重最后惹火烧身早早归西至于朝廷其余那些人估摸着你爹可以但太过大材小用圣上也不会将你爹放过来除此之外要说合适老夫瞪大眼睛在青天白日里打着灯笼去找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长安是出了名的豪强富绅多权贵子弟多还有流氓盗匪多这三类人盘根交错大隐于朝中隐于世曹老头子那份治世之道嘿嘿擦擦屁股还成。”
徐江南听到老人说到兴头上竟然大放厥词也是刷新了他对这老人的印象轻轻笑了笑不过用喝茶掩饰了过去。
李怀睨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摩挲了下手心笑问说道:“老夫考考你若你处在这位置上应当如何?”
徐江南轻轻一笑说道:“老爷子先前不是说了个赵京兆杀他个满眼桃花红。”
李怀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却没有否认眼里欣赏之色更加。“那三类人若是让曹老爷子过去谈教化那不是对牛弹琴?本就是个吃软怕硬的角儿你把他打趴在地说不定他拍了拍屁股起来非但不恨你还得抱着你腿喊你爷爷。
朝堂中人为了自保很多都扎党扎群换谁过来就算有手段来几个所谓的‘同道中人’说说情那刀子照样下不去你爹就是瞧见老夫无根无萍再者搁现在来说朝廷之中还有凉官越官的说法在二十年前老夫一个寒门子弟跟他们不对路数也就没有情面可讲所以这个刺史位置也就老夫能坐稳。不过呢瞧着样子跟曹老头骂了那么多年似乎也该交权了恋栈不归可是大忌。”话虽然这么说李怀眼里的落寞之色徐江南看的一清二白。
李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事终不能幸免继续说道:“说你爹冤死这事是真的而且不止老夫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你爹反不了你爹是个比聪明人还要聪明的人若他要反在蜀地就可以找个借口不归朝天下之地为西蜀最为易守难攻就连关中城墙百丈也不及为何还要回京复命?满朝文武装傻充愣而已。
可说你爹死的不冤这话也对朝廷中人想他死江湖世家想他死就连北齐也想他死但要说没有活路这话放在现在我都不信不过十条偷生活路之中你爹选了条取死之道说老夫明哲保身也好胆小怕事也罢在老夫眼里徐将军就是死得其所。”
徐江南眼眸微低像是有些愠色。
老人呵呵一笑不问不顾又是说道:“打天下哪有不死人的你爹只不过死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上。选了条让老夫最敬佩的路。”老人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之后才畅快说道:“你爹在西夏朝廷位高权重你觉得会没人想去抱这棵大树?又或者说是你爹为了避嫌党派权臣的名头怕圣上起疑心皆拒之门外。”
老人轻哼一声摇头说道:“你爹其实打心眼了瞧不起这些人纵横之术讲究谋兵谋国谋天下朝廷那些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背后却是谋权谋利谋名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爹愿与老夫说上几句喝过一次酒老夫觉得荣幸之至可同样也觉得悲哀之至。
放眼满朝求权之人太多读书人读的是治世之道明理之道却不是求权之道为官之道。”老人悲哀闭眼感概说道:“说到底就是风骨歪了啊。一个只会上奏朝廷说地方祥瑞的张鸾一个只会在锦绣文章中夸夸其谈的霍广汉还有就是阴谋阳谋只会用在争权之上的严骐骥……数不胜数。”
老人眉眼低垂自嘲说道:“老夫说了这么多人可其实自己也是贪生之辈换做当年估摸着也是苟且藏名了却余生。”
徐江南默不作声。
李怀望了眼天天边很蓝他却是惆怅满怀的说道:“可其实在他们眼里你爹才是‘风骨’不正还有如今敢为徐家言的礼部尚书周东年可惜了满门抄斩不过这老头子似乎早有先见之明打发自己的儿子去云游天下倒没断这份周家香火比起他老夫实在是汗颜。按理来说这事得我来做又或者说至少得为你们徐家出出声才对。”说完之后李怀径直看着徐江南。
徐江南摇了摇头知道他在等什么善解人意说道:“不怪我爹的事没必要将老爷子的身家也搭上去”
李老爷子不出声只是深深望着徐江南小半会之后将手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放下呼了口浊气出来说道:“你爹就是这份心性而庙堂那些人就是吃定了你爹不避不闪先不说二十年前错综复杂的局势你爹瞧不起朝廷那些脊梁弯了大半的人而这些人便是借着天下评作势想把你爹给拉下水若他避了那之前作态也就成了笑话。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阳谋。就算圣上……”李怀说到这里之后想了想没有继续将话给咽了回去又是说道:“你爹赴死之后你娘也跟着离世老夫想着徐家一脉似乎就此而终至于背上什么名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再加上若是你爹背上国贼名声于西夏朝廷有益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前段时日听到说徐家还有人存活于世这才觉察到似乎是老夫错了。倒不是老夫舍不得身家若是只死老夫一人能将你爹落实二十年的名声扳正过来老夫也愿意可老夫之下还有两代人老夫一倒不打紧这些年为了将一些脊梁正的读书人送到青云路上没少得罪人就这么撒手离开置自家后人不问不顾不愿也不甘啊。”
徐江南紧紧抿唇站在横梁上蹦跳的黄鸟突然胆大包天的跳到石桌上低头啄吟。
正是这时李怀站起身来闭上眼微微弯腰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只不过腰没来得及弯下徐江南便用剑匣撑着老人徐江南紧接着说道:“老爷子小子过来并不是寻仇又或者讨债再者老爷子也没欠徐家什么若是受了这一份大礼到时候去燕城之时我爹说不定得从墓里跳出来将小子的腿给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