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怜下去之后老人又开始闭眼养神大约盏茶功夫后听到旁边有几声轻微的咳嗽声这才睁开眼有些恼意的看着身边人“怎么来了也不叫醒寡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长亭反而歉意一笑说道:“昨天回城的回府的时候有些晚就没来君上这里刚才听宦官说君上在谈事不敢打扰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君上。”一边说着谢长亭一边给老人斟倒茶水。
老人坐起身子捧起茶水润了润嗓子开腔说道:“之前寡人给怜儿看了推恩法。谢长亭你跟寡人说实话这法令下去你有没有把握让北齐有南下的资本。”
谢长亭摇了摇头。“君上不瞒你说回首之前三千年每个朝廷只有内耗最严重的时候便是长幼之争而大秦除却奋六世之余烈之外从未出现过长幼夺位的局面这是大秦的底气也是大秦三百年积攒下来的气运。三百年气运才有一统君上要北齐二十年内南下臣如何敢妄言。”
老人像是第一次见到谢长亭一般突然乐呵说道:“可还记得当初先生在北齐朝廷上指点江山说燕主小气夺尺寸之地便沾沾自喜还说赵主性烈治下无谋臣不堪一计犹记当初有人说先生在燕国朝廷上不仅被重用还被挂上窃财之名才有如此说法当时先生说燕国送先生窃财之名有朝一日若是有机会必定窃国以报之。
这话声音不大可是将整个北齐的朝堂都给震吓到了。”
老人明显兴致很高意犹未尽说道:“整个朝廷包括当时的寡人都觉得是先生疯了。没想到到了最后燕国的版图竟然真的纳入了北齐那一会寡人就知道先生不是常人。”
谢长亭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君上折煞微臣了要知道当初臣辗转燕赵最后都如同丧家之犬被驱离出境就连见君上的时候不也是狼狈不堪不成人样。”
老人指了指谢长亭笑着摇头。“如今你呀世道多了。”
谢长亭沏好了茶坐在一旁感概说道:“君上说笑了这可不是世道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选择退一步以前年岁小觉得吧身无一物就只想着往前面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不一样得君上赏识得掌北齐相位君上将家大业大的北齐交给我万事总得考究好这就像君上下棋到了官子阶段总归是要稳一点。不然满盘皆输太可惜。”
老人往后一躺闭着眼说道:“以前的先生可说不出这么一番话。先生是否对二十年前的事是否还愤懑于心?”
谢长亭没来得及开口老人摆了摆手却像是不经意间说出了让周彦歆心心念念想知道的东西:“二十年前整个北齐朝廷就先生一人支持南下。但寡人最后还是没同意有人说寡人不同意南下是忌惮先生其实不是。说起来寡人也是与先生一般不敢赌想着北齐已经有南下的实力但徐暄在燕城这就是个变数。再者先生不也说得五寸退两寸尚有三寸此谓蚕食。后来想明白了蚕食只是为了在大争之世不让诸国忌惮而二十年前的天下就只有西夏北齐再无诸国能得五寸就要死死咬住这五寸才是王道。”
说着老人又偷偷看了一眼谢长亭的脸色只是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而后者像是没有觉察到前者的动作添完茶后便双手拢袖望着湖面轻声说道:“不愤懑。”说着突然又笑出声来看着陈秀说道:“君上要是真有怨气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份推恩令了。”
陈秀闻言也是笑出声来可随后叹气说道:“也是是寡人多念了。先生有大功于朝早年为了北齐得罪满朝文武到了晚年还要得罪满国清贵让寡人心
敬但北齐有负先生啊!”
谢长亭摇了摇头。“君上勿要多想长亭来北齐一为名二为利如今名利皆收这就像市井交易我给了君上想要的君上给了长亭想要的自然就两不亏欠了。”
陈秀睁开眼脸颊抖动之前陈怜起誓死效北齐的时候前者都没有如此激动待平复心情之后感慨说道:“先生大才。”
谢长亭谦虚说道:“大才不是臣是如今的长史。”
陈秀疑惑的哦了一声用手敲了敲桌子说道:“就是你门上的长史?倒是听说过原来西夏尚书的儿子如今在你门上任长史位置来了半年。也没瞧见有多少锋芒。先生会不会高看了。”
谢长亭轻轻一笑回应说道:“纳兰天下在西夏二十年真要论功建树世上人能说出几分?但要说纳兰在西夏二十年无功谁都会把说这话的人当疯子。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臣不是良医他才是。”
老人闻言兴致突然来了往前凑了凑身子双手相互摩挲指节上的老茧沙沙作响良久之后说道:“他能比肩西夏的纳兰天下?”
谢长亭实诚说道:“不好说但眼下来看有机会。他和纳兰一般都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跟我们这般求名求利的市侩人不同他掌权可以给鲁地的士子一个信号北齐要用读书人。这一点徐暄比我看的远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到如今士子北上这些人才是朝廷的支柱武将能夺城能守地但要论安民还得要士子所以二十年的眼光布局让西夏如今有了北上的实力但北齐不是没有机会晚一步不是没有追的可能鲁地是士子圣地五千年前的稷下学宫到如今的翰林士院。
读书人眼里的圣地在我们北齐西夏抢江湖那我们北齐抢士林。一样不落下成。就是可惜……”
这话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而老人这会就像个老酒鬼已然闻到酒香但你说没酒了他如何能受得了赶忙问道:“可惜什么!”
谢长亭斟酌了一会苦笑说道:“他出自西夏不说还是臣府上的长史要掌权不容易。得君上信要放权。”谢长亭的这番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要天子放权而且是没有留任何余地这种腔调放在任何朝堂都少见甚至徐暄都没有如此跟陈铮说过再者便是谢长亭一份推恩令是给皇家收权以前北齐世家都是长子继位而家产也是留给长子但推恩令便是除长子之外次子也有权力分封家产如此一来十年百年之后不管封地还是财物由一分二简单由二聚一便难了许多由此下去能束缚皇权的庞然大物自然而然便分崩离析这份诏令虽然损害了长子的利益但作为世家也好封王的诸侯也罢哪个家里不是子孙成群?哪家都是一个长子次子成群?
愿意分家产还好要是不愿意且不说有官方诏令在前就光这些次子群狼的内斗也能让这些世家喝上一壶原本只是喝点汤现在能吃肉哪怕只是三分这些次子也会红眼。要是闹到官家那最好本来朝廷就在寻觅借口来找这些世家的麻烦有人送上门来自然不会让这些世家好过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等收权手段实在心狠也难怪陈怜见了推恩令之后喜笑颜开。
但要是说收权只是为了放给周彦歆这必然会让陈秀觉得谢长亭是别有用心但唯一的好处也只是放给周彦歆要是放给谢长亭自己陈秀哪怕三十年不管朝堂事也不会点这个头。
不然二十年前谢长亭连上一日连上三封奏折求北齐南下陈秀也是留中不发。
谢长亭事后不说但二十年不再提南下一事就能表明心迹既然你陈家开始防范我谢长亭那好我谢长亭就做丞相不再当谋臣。
果不其然陈秀开始斟酌起来谢长亭也是拢袖不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会的后者已经不强求也不会做出一日三奏同一事件的夸张举动出来。
陈秀在谢长亭脸上瞧不出端倪只好说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谢长亭摇了摇头。“很难因为光君上信无用得大公子信。”谢长亭这会反而点到即止周彦歆摆明了至少是两朝元老如果陈怜上位之后周彦歆被收权一样前功尽弃。
老人皱了皱眉头又揉了揉太阳穴良久之后这才朝着谢长亭说道:“先生可否容寡人思量几日?”
谢长亭点了点头。“应该的君上慢思臣告退。”
老人也不留谢长亭自然也就起身拱手弯腰悄然离去。
其实谢长亭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半陈秀不掌权但在朝廷当中的话语权依旧。新君上位其实也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老人不说愿意让权但不愿意被抢权这二者还是有区别的就像我让位与你和你夺位这是两码事。老人要是想否定径直推了就好毕竟他在这个位置上只有数月时间而后新君是陈怜二十年都耽搁过来了还怕耽搁这几个月?
但要将周彦歆安插在高位实权位置谢长亭也能做但打上强硬的谢府招牌对周彦歆没有好处尤其是日暮西山朝不保夕的谢府新君上位的第一天谢长亭也能猜到他是被清洗的第一批人毕竟长江水后浪掀前浪尘世间新人换旧人。
但是如果陈秀下诏陈怜就算不听周彦歆的命也能保下来至少在陈秀还活着的这些年周彦歆性命无虞这也是他当先生能为后者能做的不多的几件事。
等离开宫墙谢长亭抬头瞧了瞧天天色灰蒙这会才过晌午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已经不单单是秋风扫落叶谢长亭兀自抿了抿唇可随后又是豁然一笑天下谋臣徐暄谋国纳兰守道牧笠生守公他谢长亭只求无愧。
离开之后谢长亭没回府找了家小酒店他跟店家熟的不能太熟早年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店家听说这位是北齐的相公诚惶诚恐到了后来发现这位谢相公人不差至少在酒钱上面分文不少甚至说有时候谁家有点不平事都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跟这位万人之上的谢相公聊聊谢长亭虽然不会大手一挥就此摆平至少也会给出个主意文武评上的前三谋臣给乡亲出主意哪怕解决不了问题这些人也觉得之前的事已然不成事了。
谢长亭走到店里。店家见状赶紧收起打扫桌子的动作朝着前者说道:“谢相公酒又喝完了?小人这就给你送过去。”
谢长亭摆了摆手乐呵说道:“没有府上还有半窖呢只是这次出来忘记带酒了过来记一瓶。回头你去找周长史要。”
店家连忙摇头。“诶谢相公拿瓶酒算甚么事。小人虽然家寒但是一瓶酒还是请的起的。”
谢长亭笑着说道:“不成酒算你请的但是银子同样也要去要就说是他周长史欠谢某的。”
店家执拗不过只得笑道:“成谢相公说要那就要。呆会小人就过去。”
谢长亭满意之至这才提酒离开。
一瓶酒买一条命一个相位天下间这等买卖也算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