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叫声听起来又糙又长,显得苍老而夸张,与曹小满年轻的声音不符。
真金诧异地往地上看去,才发现曹小满身下竟然还垫着一个人,手脚乱动,呻吟不止。
待他俯身近看,那人把脸扭向一边,似乎故意躲避。但真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
“萧,萧道长!”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疯疯癫癫,神出鬼没的天师道信使萧无迹竟然出现在这里。上午还扮作蒙古兵躺在樊城城下的死人堆里,此刻又恢复了道装,袍袖之上满是花花绿绿的补丁,仿佛一条恶心的毛毛虫。
萧无迹把圆圆的脸从草里抬转过来,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草茎,嘻嘻一笑,“真金太子。”随即冲着还扒在自己背上发呆的曹小满吼道:“傻小子,还不快下来!”
曹小满还有些发懵,不明白怎么就窜出一个人来成了自己的垫子,给萧无迹如此一吼,赶紧爬起来,要去掺扶他。
萧无迹粗暴地一摆手,把他推开,怪眼一睁,“嫌我老吗?哼,正当壮年的我,头发虽然发白,胡须还浓黑,而且四肢俱全――”他忽然住了口,看着自己空空的左袖,颧骨上两块耸起的肉耷拉下来,一纵而起,离地近四丈,与崖顶上的女孩齐高,两人对视一眼,萧无迹咧嘴嘿嘿一笑,“江湖传言蒙古小贱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刚才好大的福气!”
女孩背着双手傲然站在崖顶,青丝摆动,目光虽然森寒,但藏在面纱里的嘴唇却被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甚至他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容颜!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此生此世,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萧无迹很快地又坠了下去,袍子的下摆花瓣一样张开,他得意洋洋地落在曹小满面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牛皮酒袋,用嘴拔开塞子,然后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模样甚是满足。
真金脸色沉了下来,哼了一声,不满地看着他,“萧道长,你――”
萧无迹哈哈一笑,把酒袋递给曹小满,要他拿着,自己的右手则抓住了曹小满的手臂,“我和这傻小子有缘,就把他带走?!”
他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拉着曹小满就已经跳上矮崖,脚尖在一株绕满葛藤的小栗树上一蹬,震落几片树叶,人就朝着另一面坡地飞了过去。
真金急唤:“张真人的信札何时送到?”
萧无迹的怪声传来,已经在百米之外,“再过二天季无涯会送过来!对了,记得和我师兄说一声,我有事到金陵去了,要他不要牵挂――”
真金取下笠子帽,拍了拍灰尘,冷笑道:“疯子,南人都疯疯癫癫,不可理喻。放着大片山河不去放牧牛羊,却大肆修建城垣宫廷,种植难以下咽的水稻。齐云格――”他仰头看向了还站在崖顶发呆的齐云,“我以为攻下宋国以后,应该拆掉城池,夷平田园,改种牧草,呵呵,到时天下皆是我蒙古肥壮的牛羊,飞驰的骏马!我们也可以免却思乡之苦――”
他住了口。
因为齐云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冷笑,让他有些惶惑。
她又取下了面纱,手指向了面前那片广阔的汉水平原,淡淡地道:“可以啊,但除非你把宋国人全部杀光――我们杀得光吗……唉,杀不光的……”
真金语塞,无趣地扣上帽子,“国师说如果不灭了宋人的种,他们就算被征服了,迟早也会起来反抗。”
齐云沉吟了一会儿,“那个喇嘛,倒不像是个出家人呐……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她话题一转,说到了萧无迹身上,“那个老道武功超一流,却装疯卖傻的……他去金陵干什么?”她说到“装疯卖傻”的时候,忽然又愣住了,目光瞟向了身下一尺崖壁上的那一丛黄花。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裙子的下摆覆盖在草木上,婆娑有声。在真金惊讶的仰视下,她伸出纤纤玉手,摘下了一朵枯萎欲坠的花朵,它的颜色已经不那么鲜黄,但女孩如获至宝似地把装入了香囊,然后塞入胸口。
真金眯着眼睛笑道:“齐云格,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有些变了――”
“是吗?”
她轻轻地反问道,手指捻着胸襟,睫毛一眨,目光已经望向了远方,内心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生不爱浓妆,只愿夜里挑灯看剑,帷幄千里,但自从遇见了你,从此一生一世,我专爱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