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匠夫妇带着孩子搬走了,樱子感到十分难过,甚至就是痛不欲生,熬过了一番难言的悲哀折磨之后,为了生活,樱子只好又重操旧业。樱子领着女儿又在风吹日晒之下去卖香烟,又经常在风雨雪天里挣扎,被撇下的樱子母女重新陷入了困苦的生活之中。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樱子大病一场之后,女儿又生病了,樱子抱着高烧的孩子,到附近的××医院看病。孩子被诊断是肺炎,要打针注射盘尼西林,那时这种药品很贵。樱子只给孩子打了两天药针,就再也拿不出医药费了,樱子只好抱着孩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哭泣,有的人关心的问她,甚至有的人拿出钱来给她。这时有一个医生走过来,看了一会,他突然用日语说:
“啊!你是樱子吗?!”
樱子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啊!她认出他就是那位田中大夫,在1946年国民党占领长春时期,他也经常到上海路饭店去找樱子。樱子在心里想,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和经历的,樱子一时间心情很复杂,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不想和他相认,可是又想到他是医生,他还是日本人,他应该能帮助自己。樱子正在心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位医生又说:
“孩子有生命危险!要立刻给孩子用药,我马上去交药费。”田中大夫说着就从樱子手中拿过处方,去交了药费。
“马上去打针!”田中大夫说着就领着她们母女到处置室打针。听着孩子打针的哭声,樱子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田中大夫将从药房拿来的药交到樱子手里,又仔细说了用药方法,最后田中说:
“我正在上班,我得回内科诊室去,打完针就先回家吧!”
对这突如其来的相遇,田中先生给予的莫大帮助,使得樱子在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冲击,她有点发蒙,她想流泪,又感到这不是时候,想说感激的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只是朦朦胧胧地点着头,任凭田中大夫来处置。
田中大夫回到内科诊室刚坐下来,突然又听到走廊那边人声嘈杂,门口的护士进来对他说:
“田中大夫,方才在儿科给小孩看病的那个女人突然昏倒了,你去看看吧。”
田中忙起身又快步走过去,看到脸色苍白的樱子被人扶到一个诊病床上躺下,田中看着她那凄惨的样子,心里既难过又有些怜爱。他过去做了简单的检查,诊断是身心过度劳累,并不严重,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救治,樱子就慢慢苏醒过来了。樱子朦朦胧胧地看到田中抱着女儿站在床边,她清醒过来了,觉得浑身无力,可她还是急忙要站起来,田中忙扶住她说:
“不要着急,起得太快容易头昏,可以再休息一会。”
樱子躺不住了,她躺一会儿又慢慢站起来,伸出有些发抖的双手要接过孩子,田中说:
“不要着急,我送你们回家吧!”
“谢谢田中君!”樱子终于用日语说。
田中抱着女儿,樱子跟在后面。樱子的家距离××医院不远。田中跟着樱子进入一间约10平方米的小屋,靠北有个小窗户,屋里显得阴暗而破旧,屋里取暖要烧火炉,煤烟将墙壁熏成褐色。
“孩子的爸爸上班了?”田中问道。
“他回中国湖南老家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樱子低下头,开始流泪了。
“那么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你靠什么生活?”
“我现在没有工作,摆个烟摊儿维持生活。”
田中皱起眉头看着樱子说:
“现在你先要将孩子的病治好,你暂时不要去卖香烟了,我先给你一点钱,用作眼下的医药费和生活费,你有轻度的贫血症状,要注意饮食和休息。”
田中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然后说:
“我还没有下班,先回去了。”
樱子将田中送到门口,深深地鞠躬说:
“田中君!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用客气!”田中挥一挥手,转身走了。
樱子的再次出现,使得日本大夫田中次郎又是浮想联翩,几天晚上他都是难以入眠。1946年国民党统治长春时期,他作为日本医生,在满铁医院留用工作。他在上海路饭店见到樱子后,既为樱子的年轻美貌所倾倒,又为樱子流落烟花而痛惜。可是当时他无能为力,甚至都没有打算要救出樱子的奢望。当时作为日本人,尤其是妇女和儿童的悲惨遭遇,他见得多了,当时的日本人只求能活下来。
转眼之间九年过去了,樱子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现在的樱子有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她那秀美的眼睛,眼神儿亲切而含情脉脉,言行举止都表现出成熟女性的细腻和温柔,她的音容笑貌和体态举止仍然使田中很着迷。中国政府给田中较高的物质待遇,并且同意他在适当的时候回日本。田中不肯和中国女人结婚就是怕妨碍回国。但是与樱子结婚就不会妨碍回国了。可是樱子已经是有夫之妇,还有一个女儿,田中只能长叹一声,觉得实在是很惋惜。
田中大夫这些天心情很矛盾,但是不管怎样,樱子是日本人又是熟人,她现在很困难,帮助她还是义不容辞的责任。田中先生还是真心地挂念着樱子母女,过了两天就是星期天,田中带着听诊器与相关药物,还带些水果和食品又来到樱子家。
田中的到来使樱子感到很突然也很惊喜,这个困境中无依无靠的女人当然需要男人的关怀和帮助,在当时樱子在这异国他乡的环境中,能遇上日本同胞,她真是倍感亲切。但是她又感到心慌意乱,田中知道自己过去那段不光彩的经历,另外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寒酸了,她真是又羞于见到田中。
田中进屋坐下,看着樱子那俊秀的面孔上还表现出羞怯和慌乱的样子,田中说:
“我太忙了,今天才有时间到家里来看你们,孩子的病怎么样了?”说着他将目光从樱子的脸上转向她的女儿丽丽。
田中拿出听诊器又给樱子的女儿做了检查,然后说:
“女孩儿已经基本痊愈了!”田中的脸上呈现出会心的微笑,他又拿出带来的药品,又拿出钱给樱子,田中看着樱子那秀丽的面容,继续说:“孩子还要将养一个阶段,你暂时还要在家看护孩子,不能出去工作,这点钱你先用着吧。”
樱子真是感激涕零,她很亲切地对田中说:
“田中君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去买些酒菜,先生在这里吃饭吧!”
在星期天田中是很孤独的,那时的长春,主要的娱乐场所就是电影院,田中不愿意看那些二战题材的苏联电影和中国电影。田中有时在节假日就到附近的胜利公园去散步,在长椅上坐一坐,那时候进公园不用买门票。孩子们也不用家长带领,许多孩子成群结队地到公园去玩耍。有人看见过田中给孩子们分糖果。
田中这次来樱子家就想多呆些时间,他为能和樱子重逢而欣喜,很想和樱子好好谈一谈,樱子主动留他吃饭,两个人真是不谋而合。田中看着樱子说:
“我们一起去买吧!”
“还是我自己去吧。”樱子还是有些顾虑。
樱子提着兜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田中和女孩,田中看着这个俊秀可爱的小女孩儿,有一对像她妈妈一样的大眼睛,丽丽也在注视着田中,田中问道:
“你的病好了吗?”
丽丽点点头,田中又问道:
“爸爸为什么还不回家?”
“不知道。”丽丽说着还摇摇头。
“想念爸爸吗?”
“想!”她那稚嫩的脸上还流露出一丝愁苦和无奈。
田中扫视一下这阴暗又破旧的小房间,他摇摇头轻轻地叹息一声。
过一会樱子回来了,樱子买了鱼、肉、蛋和蔬菜,还有一瓶酒。樱子做好了几样菜摆上桌子。樱子倒满两杯酒,很高兴地举起酒杯说:
“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田中君帮助了我们!为了感谢田中君!我先敬田中君一杯!”
两个异国相遇的日本人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樱子忙着再斟酒,一面又说:
“我不会做日本菜了,也忘记了日本的礼节,请田中君多包涵了!”樱子说着就将几样菜夹到田中的碗里。
“菜的味道很好!樱子,你不要客气,我们都是日本同胞,你遇到困难,我应该帮助你!”田中说着就又举起酒杯说:“樱子,为我们再次相遇干杯吧!”
他们又是举起酒杯,并且都是一饮而尽,田中仔细地看着樱子说:
“樱子,我真高兴啊!真没想到我们还能重逢,这是我们的缘分。樱子,我一直在惦记着你呀!转眼间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时光过得真快呀!”田中说着夹一些菜放在丽丽碗中,又说:“你女儿很可爱,可惜我田中次郎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孩子,真是太可怜了!”他说着就长叹一声。
“田中君!您还没有结婚吗?您为什么不找一个中国姑娘?您的生活需要有人来料理。”
“本来也有中国姑娘愿意嫁给我,可是为了回国,我不能和中国人结婚,如果和中国人结婚生了孩子,很可能就更不允许回国了。”
“是呀!您应该争取回日本。”樱子说。
他们两人今天都很高兴,又都有点激动,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喝着,已经都有点和多了,都是醉眼朦胧的样子。丽丽吃饱了饭,也在床上睡着了。
“樱子!在上海路饭店见到你时,我就非常喜欢你!看到你被那些支那人包围着,我心里非常难过!”田中说着抱住樱子的肩膀,他们依偎在一起。他们回忆起那一段痛苦的经历时,都感到很伤心。田中又问道:
“你这些年生活得怎么样啊?”
“真是一言难尽!”樱子刚说一句话就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她呜咽着说:“那时我是那样小的年纪,就遭受那样的苦难,后来我在上海路饭店遇到刘振武,就是女儿的爸爸,他救出我,可是现在他撇下我们母女回湖南老家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妹妹还是不知下落。现在只有我们母女二人无依无靠!”说到这里樱子就很伤心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孩子的爸爸会回来的,他不会抛弃你们母女,对于暂时有困难,我还可以帮助你。樱子啊!不要太难过,困难总是会过去的!”田中又喝一口酒说:“中国政府给我的待遇还可以,可我还是不想留在中国,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一心要回国了。”
说到这时田中发现樱子睁大眼睛在看着自己。樱子很认真地说:
“田中君,您还记得吗?您曾经答应过我,您说一定会有机会带我回日本,我也是连做梦都想回国啊!”
樱子满脸泪水,很激动的样子,樱子突然跪在田中脚下,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企盼地看着田中,接着又呜咽着说:
“田中君,您一定要带我回国吧!如果没有女儿,也许我早就了断今生。我在这里真的没法活下去了,女儿的爸爸抛下我们,他自己去了中国南方,他在家乡一定还有妻子儿女。我们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田中君,请你答应我吧!”樱子说完又哭了起来,又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啊!”
樱子那凄惨的哭声使得田中也感到很难过,也感到很凄凉,很痛苦,他也是热泪盈眶。田中将樱子扶起来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说:
“我们现在只好忍耐等待一段时间,现在中国和日本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回国问题暂时是很难办的,朝鲜战争爆发后,又把回国的事情给耽误了,再过些时间会有办法的。”
“田中君,我们生活在一起吧!您的生活需要有人料理,我们也需要您的帮助,我会很好的伺候您!”
田中惊讶地看着樱子说:
“你已经是有夫之妇!刘振武不会抛弃你们母女。”
“他走了两年多了,现在还是音信皆无。我们母女无依无靠,没有任何生活来源。我想离开他,我并不爱他!”
“他毕竟是你的丈夫,他也救过你,你们还有女儿。”
“那都是为生活所逼迫,只是为了活命,我才嫁给一个中国人!可他现在又是抛弃了我们!”说到这里樱子又伤心地呜呜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
听着樱子那凄惨的哭声,田中的心里越发地感到为难,樱子的境遇真是很困难,可是还有一个更困难的问题,就是她现在有中国丈夫和女儿,自己插手帮助她,也许会带来麻烦,更无法带她回国,田中的心情很矛盾。
“樱子,不要哭了!会有办法的!天很晚了,我该回去了。”田中觉得无法再继续讨论下去了。
“不,你不能走!”樱子感到很失望,无可奈何的哭泣着,她又跪在地上抱住田中的大腿,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着田中说:“您是我们的恩人,又是同胞,对于我们母女来说,您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你就是我们的救星。您今天一定留下吧!我恳求您了!”说着更紧的抱住田中的双腿。
田中看着樱子那可怜无助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他又将樱子扶起来,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了。田中拥抱着樱子,又在她的耳边说:
“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个晚上田中就留宿在樱子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