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定带到!”那海龟精郑重的接下了那几封书信,小心翼翼的用一张素色鲛绡纱包好,贴身揣着方才抬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指甲瓣大的红色龟壳,道:“若来日郡主有所差遣,只管将这龟壳泡在海水里,我等族人即刻会来相见,已报郡主放归之恩。”
周玉蝶笑了笑,亲手接过那一枚龟甲,收在腰间的荷包里,道:“你的心意我明白,那我就不推辞了,但愿我没有能用到此物的时候。”
待周玉蝶登上宝船,站在船头看那艘渐行渐远的华丽楼船,忽觉心中怅然。
九月的海风,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几乎把周玉蝶给吹跑了。
渝蓉陪着她看了一会儿,好歹把人劝了下来,往二楼的屋子里歇着去了。
一进屋子,习惯了窗明几净的水晶窗子的周玉蝶,顿时便被眼前这屋内的昏暗和平淡弄的一愣。周玉蝶苦笑一声,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她嗅了嗅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款了大氅,缓步坐在设了脚炉的踏上。
脚炉里放的是草木灰,温度不太高,也没有什么烟,却有些气味。星儿怕乱了屋子里的味儿,又往里头加了一些夏日里阴干的茉莉花,一走近了,便闻见沁人心脾的芬芳,仿若置身茉莉花丛前一般。
星儿见周玉蝶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下欢喜之余做事越发不敢大意,见机立刻在周玉蝶腰后塞了个大红色十样锦满绣忍冬花的大引枕,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热水囊,给她抱在怀里。
她这一番好眼色自然得了周玉蝶的喜欢,一时间,又往她那梯己的银钱匣子里装了半袋银锞子。
未几,住在隔壁的周睿臹便带着敬献过来串门了。周玉蝶看了看满脸恹恹的敬献,便低垂着眼睫,半靠在身后的大引枕上,看周睿臹削一只硕大无比的圆黄梨。
那一双骨节分明,指尖布满薄茧,习惯舞刀弄枪的手,不止很温暖,很温柔,还很灵巧。只看这么大一只梨子在他指尖陀螺般转动着,一条细长的皮从头到尾都不曾断了,削好后还能照原样覆盖在梨肉表面上,便可见一斑了。
这么大一只梨,一两个人哪里吃的完,况且,她也不想与人分梨,便索性让人拿了一只小风炉来,就手坐在榻上熬起秋梨膏来了。
两人一个专注的削梨,一个专注的熬梨膏糖,偶尔视线相撞,彼此会心一笑,当真是岁月静好的好时光。
只是二人都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久便会结束。京中虎狼环伺,还有个不知敌友的皇帝占着权利和孝义两个无往不利的武器。此一去,只怕再不能像这般相聚了,因此二人格外珍惜此刻相处的时光,总不忍让任何不愉快玷污了这仿佛最后的美好。
“对不起,汉拿山没去成!”周睿臹放下最后一只切好的梨,悠悠的叹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算不上有诚意的道歉,可是周玉蝶硬是从他语气中,听出了溢于言表的遗憾之情。
周玉蝶柔柔一笑,给在一边帮手的渝蓉和星儿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立刻拉着敬献一起出了内室,还不忘贴心的掩上房门。
“去不去汉拿山有什么要紧,以后的日子长了,有机会再去就是,逼近那里如今是大周国土了!”
周玉蝶缓缓的用木勺不紧不慢的搅拌着锅子里粘稠的褐色糖浆,话音如一团棉花,把周睿臹的脑子里塞的满满当当的,一时竟是出奇的安静,半晌才听见他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周玉蝶偏过头,对着他展颜一笑,转头便脚尖一动,把风炉的火给灭了。
一支长柄的木勺沾着些许褐色糖浆伸到周睿臹嘴边,耳朵里响起那一道柔润圆润的女声:“我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你尝尝!”
周睿臹深深看了周玉蝶左颊的梨涡一眼,嘴边一张,便狠狠的将木勺咬在了嘴里。那样子像是发狠了一般,恨恨的样子像极了和大人赌气的淘气鬼。
周玉蝶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那笑声如泉水叮咚,银铃激撞,带着清澈见底的愉悦和令人怦然心动的肆意,娇柔却不造作,甜美却不腻人,就像嘴里的梨膏糖一样,清甜可口,令人回味无穷。
“婧舒……”周睿臹毫不掩饰的望着坐在身边的清丽女子,沙哑的嗓子仿佛压抑着什么。
周玉蝶被他这一声叹息般的呼唤叫回了神,立刻收敛了笑意认真的回望着周睿臹,一脸茫然的疑惑。
周睿臹看着她眼里如清澈见底的小溪般欢快流动的安宁和愉悦,声音越发低沉的道:“你快快长大吧!我就快等不及了!”
周玉蝶神情一顿,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子上,她迅速低下了头,嚅嗫道:“我……人总不是一天长大的……”
说罢也不理周睿臹如何答话,便起身去拿渝蓉备好密色瓷罐子。细颈的,大肚的,方形的,扁形的,个个器形独特,底部还有婧蝶轩的印记。
周玉蝶就这么顶着一张大红脸,耳边都是周睿臹低沉的笑声,手里却没有丝毫不稳,妥妥当当的把刚熬好的秋梨膏都收了起来。
周睿臹的怀里也被塞了一罐,热乎乎的,就像抱了个烧的正旺的手炉一般。
周玉蝶依旧侧着身子,低着头,拿稍凉些的手背给自己的脸颊降温。冷不防,头上被插了一支发钗。
她又是一顿,惊喜的拿手将那钗子从发间拔下,拿在手里细看。原来是金丝楠阴沉木,怪道手感如此压手,插在发间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它的存在感。
只见这钗子被雕做了与周睿臹脖子上的半蝶玉佩一样的样子,随着它在周玉蝶手里左右翻动,光线变化下,钗身上的金丝如同一条真在流动的金色小溪,缓缓流淌。就连那只半蝶也如同活过来一般,仿佛下一刻便能震翅欲飞。
镂空的红蝶雕刻的惟妙惟肖,连缝隙和镂刻的花纹里头都打磨的十分光滑,更遑论钗身了。周玉蝶细细摩挲,嘴角的弧度也变得越来越大。
“喜欢吗?”周睿臹看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自然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