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学校的钟楼之上两针重叠。
本以为又被靠直觉决定事情的皇家姐妹耍了的两人并没有躺在床上数羊,他们的眼睛正在试着以自己所拥有的知识来解释眼前的景象。
在骇人的黑光过后,无数个人的身体爬了起来,但他们并不是活着的人。
有的在车祸中惨死,少了手臂,血肉模糊;有的被残忍杀害,身上还不断有黑色的粘稠液体流出;有的死在了城市最为黑暗的角落,皮包骨头。
那是他们死前最后一瞬的样子。
少年和少女脸色惨白。在调整呼吸和心跳之余,他们艰难地操纵身子,去拉响寝室楼的警报。
学生和舍监陆陆续续地被惊醒了。有的人试图从阳台上面确认正在发生的事情。结果在看到了足以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东西之后仓皇逃窜。
不论逃到外面有多少的生还概率,躲在里面不出来绝对必死。
几乎没有什么人穿好衣服,有的人抄起了一件外套,但是那已经是极限了。
这般慌乱的人群之中,没有谁注意到了颜色奇异的头发和瞳仁也混在里面。
他们心里清楚,谁如果有办法的话,绝对是自己。
还有对方。
就算会再度看到那张迷茫的脸庞。
就算会彻底揭开那簇残破的情丝。
在现在这种境况之下,那些东西就从长计议吧。
他们确实隐约能感到体内力量的涌动,稍加摸索应该就可以生效。
就要到外头了,他们的心跳愈来愈快了。
有恐惧,有不安。
终于到了水泥地面上,没有秩序的逃命着的人群和醒来猎杀生命的亡灵所组成的混乱之中,他们一下子找到了对方的眼睛。
飞快地迈起了步伐。
二十米,十米,五米,一米。
那张脸在接近。
就在几分钟以前的上一天,他们的三次邂逅都以双方的同时逃跑草草收场。
但是其实,每一次,内心的感觉就有些许的微妙变化。
被迫地,复杂的心情冲破一层层的障壁。
被扇耳光也好,被骂流氓也好。这份心情,完全被压抑的这将近一年之中,一直期望着这一刻的到来。
无视周围的环境,他们的举动在任何人看来都不合时宜,就连对方都吃了一惊。
各自做着展开双臂的动作,最后以黄红发少年华丽地旋转一周将蓝发少女搂在怀中,同时少女纤细的手臂环住少年的腰而告终。
有一点始料未及,惊异写在他们的通红的脸上。
无需多余的言语表达,现在不需要那种容易产生误会的东西。
来自小马国的强大力量的使用方法,出于某些未知原因,现在清清楚楚地写在脑子里。
“我说,干一场吧。”少年四处看了看爬起来的亡魂们。
“嗯??????”少女答道。
松开手臂,身体再一次直接接触到冰冷的空气。
眼中怀着从未有过的杀意,这是手握力量的自信,亦是彼此并肩的安心。
少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学校已经打开了所有的应急灯,虽说不如太阳当空时那样顺手,但是一般的手段应该还是可以自由使用。如果那些东西敢靠近的话,还可以开启屏障来阻挡,完全可以不使用光,物理性质的护盾就可以阻隔他们的攻击。他已经完全理解了寄居在自己体内的力量的表现形态:操纵光和使用护盾。只要那些死人没有智商去打破应急灯的话,自己应该就不会有大碍。
少女确认着自己身边,她大致掌握了那些家伙的方位,她准备动手了。对她来说,原本较为微弱的应急灯却显得有一丝耀眼,但是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却看得清清楚楚。隐藏的杀手正在接近。她准备第一次动用这刚刚才理解的秘术。她的魔法也是有两个方面:揭开过去和魔动光束。前者对于战斗毫无作用,但是光有后者便足矣。
少年掌控着灯光,做出锋刃贯穿亡者的身体。他做出一道墙壁挡住了他们的进犯。他还将周身的光做成了一柄剑,在应急灯下挥舞砍杀。
少女定位着黑暗之中的目标,随后抬手,指尖出现幽蓝的光点。在一道冲击力巨大的蓝色光束过后,剩下的是沉寂。
但是并没有这么简单。身体被划开,烧焦,甚至部分溶解的亡者又爬了起来。
没法杀死,或许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活物。
“该死,这些东西真难缠。”
“肯定有什么办法的??????”
他们站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守护着对方的后背。他们或许能够击倒亡者,却不可能完成击杀。看着周围的学生已经悉数撤离,两人也准备着要暂时打会儿游击,慢慢寻找亡者的弱点。
使过眼色后,他们的腿动了起来。
说真的,现在这副光景可以把任何一个人吓到尿裤子,区区高中生却显得十分淡定。
没有恐惧是不可能的,但是被对方看到自己的恐惧的话,才是万万不可饶恕的。
跑到了较为空旷的校园广场上。有一些人正在逃离学校寻找庇护,还有一些人则留在校内,因为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的话,死掉的概率也许更大。
有一个人似乎被一个中年人模样,腹部裂开,内脏正在往外淌的亡者捉住了。周围的人除了见死不救,似乎也没有其他选项了。他倒在地上,依然尽力地后退着。双眼不敢正视那恶心的怪物。
怪物伸出手,准备迅猛地一击将他的胸膛击穿。
他死死地闭上了双眼。
痛楚却迟迟没有袭来。
但他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皮,看到的是倒地的亡者,以及将亡者钉在地面上的光之锋刃。
少年认出了那个人,他是平时最会挖苦自己的人,那个所谓的全校前五位。
那前五位转动战栗的脑袋,看到了自己前几天还在嘲笑的脸的主人,只是他的发色和瞳色有些不同了。他身边紧靠着一位长发到腰部以下的有着蓝宝石一般瞳仁的少女,但是那张脸确乎属于某个学校前十五位的人。
“想活命就站起来,我反正喜欢挥霍良心,可别让我后悔救你。”少年冷冷地留下这样一句话。“前五位”找回了运动的感觉,艰难地站了起来。
在逃跑之前,他出人意料了轻轻鞠了一躬,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少年准备收起将腹部开裂的亡者固定在地面上的钉子一般的锋刃,在他再次开始活动之前就将赶紧拉开距离。
但是,那具亡者并没有重新动起来,而是化作黑色的沙砾,在与开始时一样的黑光之中消失不见。
“啊!明白了!”少女发现了什么,“你发现没有,所有的亡者身上都有一个地方发着光?”
重要的启示话语。
没错,亡者的身上确实都有一处地方发着微微的光芒。
而刚刚回到地下的那一个,似乎是凑巧被锋刃刺穿了那个部位。
找到了应对的方法。现在,局势彻底反转了。
没有离开学校的人们聚集在校前广场上,他们的正在目睹怪物之间的对决。
他们指望了那两个怪物可以挡下其他的怪物。不过在他们眼中,都是怪物。
细密的刀锋和炫目的光束瞄准着亡者大腿上、胸口上,或是手臂上的闪光印记。
无一例外,亡者们一个个再次陷入到沉睡之中。
观众在惊叹这两个人违背常规的力量的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他们将矛头指向自己,该怎么办?
少年不知道第几次挥动那一把感觉毫无重量却锐利异常的锋刃,刺在一位亡者手肘上,将他送别。这一下子,猛地使得他有些力不从心。
少年现在穿的是是睡衣,秋日的午夜时分的气温对他并不友好。
而且在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似乎是有一点着凉了,那时候鼻腔里就有些粘液了。
动用魔法并不是什么轻松无消耗的举动,加上环境中的光并不强,他就需要更为集中的注意力。
现在,他感到有些晕眩,身上似乎也出了很多汗,单薄的衣物贴在湿漉漉的背上。
又送走一个,但是他在收回锋刃时打了个趔趄。
这一切都被少女看到了。
才在一小时以前,他们用没有语言的方式吐露了真心。
感觉,这一个小时,比之前自己活的十多年都有意义。
与他一同战斗,毫无顾忌地对话。
现在他的身体正在受到折磨,他看上去很辛苦。
她不能坐视不管。
“啊!”突然,少年捂着脑袋半跪在地上。头疼,关节无力。自己的身体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给我躺下!”少年正要直起身体的时候,被一只纤细的手摁住了肩膀。
是她。
“我没事的啊??????”想要挣开,但是他的力气却连十七岁少女纤弱的手都无法战胜。
“为了我,休息一会儿,好吗?”她不紧不慢地将少年的身体缓缓放平,还准备将出门时匆忙披上的外套给他盖上。
“这就??????不用了,你得安好啊??????”少年无力地抬起僵尸一般的前臂谢绝了她的好意。
“可是??????”
“小心后面!”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加大,手猛地使劲,处理掉了一个伺机偷袭的。但这已经是他所存的,所有的力气了。
“加油??????”他带着微笑闭眼睡去。
战斗着的只剩下少女了。
她站在来犯者与少年之间。
她对那些东西的恐惧不亚于任何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败的恶臭,足以使所有嗅觉正常的人呕吐;代表死亡的骚动的声音,加上阴沉的夜晚的黑暗,亦足以使长着眼睛和耳朵的人浑身脱力,坐以待毙。
但是,她却站着,两眼像是要放出雷电一般尖锐地盯着常人眼中的恐惧。
抬手,光束,送别。
反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时针不知不觉间又转动一格。
使所有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本应流水线一般解决那些脏东西的少女,在某一刻,停下了手。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力量用尽。
她呆呆地注视着一个亡者,一个除了看上去很恶心以外毫无特色的亡者。
她双腿发颤地跪了下去。
被削掉的双腿,浑身的硫酸腐蚀伤害的痕迹。
面目全非难辨人形的东西,他额头上的光点,只要击穿,就能让他回去。
但是少女动不了手。
她吃力地用声带发声。
“爸??????爸??????”
那就是他父亲在三年前丧失于事故时的模样,他本应化作骨灰,睡在公墓之中。
但是现在却用那双可怕的手向前爬行着。
目标没有瞄准她,而是毫无战力的观众们。
“愣着干什么,干掉这东西啊!”
“你想害死我们吗?”
“我还年轻啊!臭婊子,你快啊!”
“吵死了??????”少女没有过多地理会他们,轻声说到。
又是这种感觉,这是看到小马之前的那种,下沉,而无人可以伸出手的感觉。
他们都只是加上一脚,使自己下落地更快。
在这灰黑色的世界之中,处处都藏着想夺走自己性命的人。每一片阴影中都藏着一柄匕首,每一寸土地下都埋着一个阴谋。
都只是为了抹除少女。
“我说,如果全世界都想杀你,那便杀了全世界吧。”与自己没有区别的声音传来。少女抬头,看见的是自己的轮廓,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杀了全世界??????”现在情况的恶劣,远超过一集动画可以解决的程度。
“对,握住我的手吧,从此,我便是你,你便是我。”“自己”微微弯下腰,伸出了一只手。
跪在地上的少女将自己带着戒指的手缓缓伸向“自己”。
就在这时,那枚菱形的首饰上闪过了一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颜色。
那不是黑,不是灰,也不是白。
那是色彩。
少女的眼中也闪过相同的色彩。
她收回了那只手。
“自己”在慌张之中逃跑了。
世界找回了色彩。
“我说,发呆是不对的哦。”因身体原因倒下的少年,现在直起了上半身,用左手握住了少女的右手。他有时可能还需要靠着少女才可以保持这个姿势。
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论掉到多深的地方,他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到自己身旁。
没有理由去畏惧任何东西。
少年明白那个东西是什么,他看过报道。
反正不是少女的父亲就对了。
“抱歉??????”一瞬间,少女没有理解少年为什么而抱歉。
少年拖着病体站起来,这个过程就花了十秒钟。
他将恍惚的精神集中起来,聚集应急灯的光芒。
一只无比尖锐的箭矢凭空出现,他使出全力,将箭矢送了出去。
毫无偏差地命中了那东西的额头。就在被恐惧当做玩具的众人面前,他化作黑色的碎屑,回到了地下。
那似乎是最后的一个亡者。
这是一个好消息,此时,少年全身上下都没有哪怕一点力气了。
即将重重地倒在地上的少年被少女接住了,正好倒在她的怀中,看上去十分别扭,毕竟少年要高上不少。
少女缓缓坐下,让少年的脑袋可以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头发有一些扎人,不过那不是需要计较的问题。
她的眼角滑下晶莹的泪珠。
不是由于任何悲伤的事情。
远处的人群不断地骚动,在一些人的煽动之下,许多学生都开始指责他们。
说什么因为他们,才招来了这些怪物,或者他们和怪物打一开始就是一伙的之类的话语。
有些就连逻辑上也说不通,可是人们就是相信了。
那个被少年救过的家伙虽然没有加入流言蜚语之中,但也不像是会为他们说好话的人。
就算辩护也是无济于事,也不必强求那个刻薄的人可以吐出什么象牙。
少女只是把它们当做的蚊子叫一样的噪音,不加理会。
她的指尖划过少年烫的要命的脸颊,这似乎将他惊醒过来。
眼睛虽然无神,但是好歹睁开了。
从他现在的这个角度,他第一次仰望了少女。
“喜??????”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驱动声带振动实在太累了。
“抱歉,走得动吗?”她低语。
少年点了点头,那也得多亏少女的膝盖分担了这颗灌铅搬沉重的脑袋的大部分重量。
少女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让他在自己身上找到借力点。
她望向仍在说着污蔑之语的人们,没有不必要的话语,她只是扯下了这件秋装校服外套,让它做自由落体掉在校前广场的地面上。
转身,扶着最重要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校门。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天气阴沉。
就当所有人目送两个怪物离开时,天空落下一道电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消失在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与恼人的雨声的交响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