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可以叫他方可以了!而且,从那以后也没谁再叫他方可圆。
四月二十二那天,方可以跟着师父穆萨离开了华山,可仅仅走了两天方可以的师父穆萨就染上了痢疾,勉强坚持到了一个叫麻坪的小村落,穆萨终于体力不支,再难起行,方可以只能花钱在老乡家借宿,却没想到穆萨竟然卧床难起,病情越发严重了。
老乡建议方可以去三十里外的洛南县求医,可穆萨却一再推脱,说自己没什么大碍。
方可以急得睡不着觉,终于在住进麻坪的第二天做出决定,他要强行带穆萨去洛南县求医,可没想到穆萨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能进县城,万一被查出来,就完了。”
“查出来?查什么?”方可以不禁反问。
穆萨喘了几口气,说:“查出我们的身份。”
听到穆萨这么说之后,方可以居然表现出了无比的释然,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不就是这点事儿么?哎呀,能怎么着啊,师父,您就看我的就得了,保证没事儿。”
穆萨被方可以说懵了,一时愣在那儿,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而方可以的思路却异常清晰,他继续说:“您就换身衣服,我找个车,驮着您去县城里,到了县城门口,就说您是这村里的人,他看城门的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啊。”
“可我们不是……”穆萨声音微弱,气息急促。
“是,我们不是。”方可以朝窗外扬了扬下巴,“花钱买个是呗。”
穆萨愣了愣,问了一声:“能行么?”
方可以十分淡定地说:“您等我啊。”
说完,方可以离开了一小会儿,他找到了当地的地保,和地保说明自己本是工匠,因为受官员欺压而不得不私立驻地,准备去江南投靠一个从商的亲戚,恐怕一路上不便才谎称自己是商人,可如今穆萨病情严重,只能去县城就医,希望地保能行个方便。
在交涉之下,双方达成共识,方可以愿意把身上带着的二百两银票留在村里,并承诺事后给麻坪地保七两银子的好处,而地保答应作方可以的保人,并赶着他们家的骡子车将穆萨送到洛南县。
洛南县并不大,也只有两个城门,城门吏和这麻坪地保比较相熟,也没说什么就对方可以师徒二人放行了。
进了县城以后,方可以让麻坪地保带着穆萨去看病,而他自己则顺着洛南县唯一的大街前行,找到了洛南县唯一的一家银庄——洛南银庄,在那里他花十二两的银票,兑换了十两银子,并将其中的一两银子兑换成铜钱。
拿到这些钱以后,方可以在街上买了些油、盐、糖、醋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又到酒庄买了一大坛子酒,酒庄还派伙计帮忙把酒坛子抬到了骡子车上,服务很是周到。这些东西花掉了方可以几乎全部的铜钱,然后他又用一两银子支付了医药费,医馆则又找给了他不少铜钱。如此,方可以回到麻坪时身上带着百余文铜钱和八两现银,这八两现银又是一锭五两的,三锭一两的。
这八两银子里有七两是事先许给地保的,另一两及一百文铜钱则被方可以送给了收留他们师徒住宿的那个老乡,如此,方可以的只剩下了十四文铜钱,这是他全部的财产了。
至于押在麻坪地保那里的二百两银票,都是穆萨的,除了那二百两银票,穆萨还有一些钞,这些钱并不算很多,如果不算计着花,恐怕到不了金陵城。
说到这里,咱们得说一个很重要的事儿:在古代,银票是不能直接拿来用的,那些直接拿来用的叫“钞”,是朝廷发行的纸币。而银票是由银庄的票号发行的,相当于现代银行的存折,必须对上密码才能取出银钱。
存放银子的地方叫“银庄”,相当于现在的金库,而发行银票的地方叫票号,一般来说,一家银庄只对应一家票号。而方可以所用银票是由江左周庄的“万三票号”发行的。当时,银庄是要向存款人收取存款费的,而万三票号存款费用最小,只有存款的万分之三,万三票号也因此闻名天下,俨然超过了四川cd的那座资历最老的天府票号,成为天下第一票号。
在外人看来,票号就是存取银子的地方,那么票号掌柜的主要工作就一定是记账。可但凡在票号里存过钱的人都知道,票号掌管最主要的工作不是记账,而是核对密码。
每张银票都是有密码的,就像现在的每张存折都有密码一样,但不同的是,存折上的密码是存款人设定的,但银票上的密码却是由票号设计的。
在存款人到票号存入银钱时,票号要用密码在银票上写出存款的时间和地点,而在取款时,票号掌柜也会问取款人这银票上的存款存入的时间和地点。取款人回答后,银庄掌柜会根据密码本核对,如果银票上所记密码与取款人的回答完全吻合,银庄才会收走银票并支出银钱,如果回答不对,银庄伙计就会直接报官,绝没有重新输入密码的机会。
这密码是票号的最高机密,又总号设计,所有分号统一使用,且每个月的初一都会该换一套新密码。就拿万三票号来说,他们的密码就是在周庄总号设定的,由总号发往全国各分号。而且每套密码都会提前半年制定,再在统一的时间统一使用。
秘密一旦泄露,它就不再是秘密了。密码本作为一个票号的核心秘密,是绝对不可以泄露的,而为了保密,票号也想出了系列办法,在定好密码之后,总号的人会用特殊的紫色颜料将密码写在纸上,那种颜色非常特殊,很难伪造;而写好的字条又会被装入竹筒,再用封蜡封口,打上封口印,如此才能交给专门人或是托镖局发向全国各分号,由各分号掌柜将这一份密码装订进密码本,若密码遗失或封口破损,则密码作废,需要重新改换密码。
而那些拥有密码本的票号分号掌柜,他们的生活就像是被软禁一样,永远要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这些复杂的措施,保证了银票只能由存款人来取,也保障了票号不会收到假的银票,虽然其中的很多措施在今天来看是颇为不人性的,但在那个年代,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作大票号的分号掌柜的,毕竟这像工作技术性并不强,而收入却相当高。(太监都有人抢着做,何况是个票号分号掌柜呢!)但是,由于管理力的限制,再大的票号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开设分号,这就催生了一些地方性的小票号的出现。
比如洛南县这样的小县城,那些遍及全国的大票号是不可能开到这里的。但这里还是有一家洛南银庄,虽然这家洛南银庄不可能拥有万三票号的密码本,可他们却收万三票号的银票。
一般来说,洛南银庄收到银票之后,都要把取款人的取款信息记录下来,再拿着这个信息去到大城里的大银庄去兑换,但这的操作就要求洛南银庄必须拿到真实的取款信息。而保障信息真实的方法,便是只兑换银子给熟客,也就是那些把银子存在这洛南小银庄里的人。
很多商人为了方便,会在商路沿线的各个小银庄都存进一点钱,这样他们就可以用大银庄的银票到小银庄换钱,只要取款数额小于他们在这家小银庄的存款,小银庄就会把银子兑换给他们。
方可以显然不是熟客,所以用十二两银票兑了十两银子,这样那小银庄才愿意为了白得的两成利润而冒个险。
但小银庄也有自己的套路,在兑换了银子之后,银庄派了一个小伙计一路跟踪方可以,直到在城门吏那里问清了方可以的身份,即“麻坪地保的亲戚”,这才回银庄交差。
如此,洛南银庄如果未能用方可以的银票在万三票号兑换来银子,则会将麻坪地保告到衙门,从麻坪地保那里索赔。而洛南银庄如果能兑换来银子,则一定不会再去诬告麻坪地保,因为作为“亲戚”的方可以一旦出来指证,整个银庄都要赔给麻坪地保了,风险太大,得不偿失。这样看来洛南银庄给方可以兑出银子也并不算冒险。
至于麻坪地保,他才是那个要冒个险的人,因为如果方可以真的是“坏人”,一切法律责任就都要由他这个保人来承担。而当方可以提出给他七两银子的时候,麻坪地保很愿意相信方可以是个“好人”了。这倒不是因为他见钱眼开,而是因为向洛南银庄这样的小银庄,最多只能兑换十两银子给方可以,这是个不是秘密的行业潜规则。那么,方可以在花完医药费并给了地保七两银子好处费之后,就最多只能剩下二两多银子了。那么,一个骗子会不会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求二两多的好处呢?肯定不会!
更重要的是,穆萨的病情严重,绝不是几天就能下地的,肯定要养上十天半个月,而当时正是四月末,眼看就是月底,洛南银庄会在月底到大城市里的大银庄兑银子,也就是说,还没等穆萨病好,洛南银庄就能判断出银票的真伪。就算这银票是假的,洛南银庄真的告到了衙门里,衙门直接带走方可以就是了,麻坪地保不会担任何的责任,这就是麻坪地保的小算盘。
而方可以呢,他也有他的小算盘,他把银子都给了地保,又买了那么多东西,可都是有着很深的用以的:一来为的是让麻坪地保对自己放心,正如麻坪地保所想的那样;二来也是要让自己对麻坪地保放心,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方可以也不知道这些麻坪人是不是好人,同他们合作做好的办法就是把身上的现钱全都给他们,自己只要把银票留好就可以了,那些银票是穆萨的,完全不能用方可以的密码去取,这些麻坪人也就不会为了一笔自己根本得不到钱而起歹心,如此方可以和穆萨也就安全了。而麻坪地保得了七两银子的好处,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照顾照顾方可以,比如给他们拿一些干粮和衣服,甚至还帮他们雇了继续南下的车。